其他人,看來都是聰明人啊。
他歎了一口氣。
此刻,他心裡有了點對于寸想娘幾人的感激與敬佩,盡管隻是少少的一點,但這麼幾天下來,又是端藥,又是遞衣,怎麼會絲毫不動容呢?
可是另一方面,他對于布澤門,還是有怨恨的。
要不是他們罷工,要不是他們将病患拒之門外,何必要他們不分晝夜地等待着寸想娘他們出來治療呢?
這個治療,還是有了上頓沒下頓的。
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又能熬多久呢?
他這麼想,别人也這麼想。
寸想娘正專心緻志為角落裡的一個女孩看診,這個女孩反複高燒很多天了,每天都是喝完藥退熱,可是第二天她一來,熱早已起來了。
女孩的母親顫抖着聲問她:“大夫,我女兒這樣還會好嗎?她已經這樣燒了好多天了,我知道,燒久了就,救不回來了......”
“就算救回來,也是傻子。”這句話,是寸想娘補充的。
女人嘴唇一直在顫抖着,她面皮上所有的肉都在顫抖着,眼皮顫抖一下、兩下、三下,就有一顆、兩顆、三顆淚珠滾了下來。
可是這顫抖不是三顆淚珠就能停歇的。
她無聲地流着淚,像是瀕臨絕境的困獸,無聲地嘶吼,眼底分明有生還的光亮,可是已經很微弱了。
像頂着風的燭火,細條條地搖曳着,指不定哪一陣風野,就吹熄了。
作為燭火來說,無論它再堅韌,也是無法抵抗得了風的侵襲的。
寸想娘緊繃着臉,眼底光亮灼灼,“所以你要放棄嗎?”
她盯住她,“我都沒有放棄,你要放棄嗎?”
“甘願你懷裡的溫熱的女兒,變成一抔冷冰冰的黃土嗎?”
女人拼命甩着頭,像是要甩掉可怕的現實。
可她心裡明白她是燭火。
所以她說,自暴自棄般地說,因為哭腔卡在嗓子裡所以含糊不清地說:“可是我也不甘願她生病啊,可是老天爺哪管我的可是啊!”
她緊緊閉上眼,摟緊了懷裡的孱弱的那麼小的女兒。
“娘,”她女兒睜開了燒得模模糊糊的眼睛,用細瘦的手指輕輕揩去她臉上的淚珠,啞聲道,“你别哭,你的眼淚,落進我的嘴巴裡了,它又苦,又鹹......”
她聲音已經微不可查了,可是女人能清晰分辨出來她在說什麼。
女人擡起一隻手,極輕極柔地抹去女兒面上的自己的淚水,“娘沒辦法給你把淚水變甜,那娘就不哭了。”
可她其實還是在哭,隻是她用手放在自己颌下,接住了所有的淚水。
她的淚水是她控制不住的,正如女兒的病情是她控制不住的。
她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的淚水不給女兒帶來難受,正如她不讓自己灰敗的情緒影響女兒痊愈的希望。
她擡起淚眼,對寸想娘道:“大夫,剛剛是我着相了,你給她喂藥罷。”
她們說話的時候,寸想娘一直沉默,說完了,她也隻是不作聲地将藥喂到女孩的嘴邊。
女人也不說話,因為她在後怕。
她險些就因為自己的落敗,讓女兒陷入危險了。
于是她更加摟緊了自己的女孩,愈發親昵地貼着她,割舍不掉似的蹭她瘦小的臉龐。
幸好大夫明事理,勸住了她。
幸好女兒及時清醒,拉住了她。
哭完之後,她感覺神思都清明起來,她看懷裡的小女兒睡着了,喊住正要離開的寸想娘,問道:“這幾天,都是你們的計劃吧?”
寸想娘動作一頓,她緩慢轉身,眯了眯眼,“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得感謝你們。”
“謝謝你們将我們的情況也考慮在内。”
說完之後,女人就垂下頭,擺明了是不想多說的意思。
寸想娘真的是十分驚詫,她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這麼敏銳,看看那些人,她可以說都被埼玉玩弄在股掌之中,唯有這個女人。
不過很快她就釋然了,看出來他們計劃的人想必思路也是和他們共通的。
況且的确如她所說,他們在達到目的的過程中也沒有置患者于不顧,沒什麼對不起他們的。
如果不想那麼多行為底下蘊藏的深層目的,他們一行人的确就是在誠懇醫治病患的人,沒有什麼疏漏。
這麼一想,她就潇灑走掉了。
隻是這邊縱然身處角落,也離其他人不遠,剛才那一番動靜也傳到了他們的耳朵裡。
此刻人心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