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淮翻身下馬,牽着缰繩,往後頭望了一眼,未看到人影,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上徹大步跟上,兩人并肩而行。
上徹擡頭一看,枝繁葉茂,上徹手癢,忍不住折一枝,在手上搖着玩,吊兒郎當的。
往裡頭走,便瞧見了不少難民,衣衫雖破舊,但面上幹淨,臉上頗為平和,像是地獄的小獸回到了人間,有了人的模樣。他們手上拿着碗,排隊領粥。
遠遠就瞧見了方子祁,還有一群不熟識的婦人,有一衆丫鬟圍着,服侍得很是仔細。
鐘離淮停住,并未上前,而是問上徹:“上徹,你參軍可隻是為了衣錦還鄉,回沣鎮耍一耍面子?“
上徹鼓鼓包子臉,理所當然道:“當然了,我總不能灰溜溜地回去吧,那不就被他們看扁了,一輩子都擡不起頭,想想就憋屈,本少爺何時受過這種氣。”
“那你可知什麼是戰場?”
“戰場不就是你活我活麼?”
“也可以這麼說,但兩軍對峙,又何止是生死,戰場上最不重要的反而是生死,而是輸赢,赢者,攻城掠地,輸者,什麼下場都有,為奴向死……那你可知,決定輸赢的,不僅是實力,還有信仰,有信仰者強,向死而生。”鐘離淮犀利的眸子盯着上徹,仿若将他看透。
上徹似懂非懂:“信仰又是什麼?”
鐘離淮看他一眼,發現他不聒噪時,倒也不讨厭,道:“我曾讀了本話本子,裡頭記載,天降惡雨,讓所有東西都變成怪物,隻知殺戳,但也有一部分人安全活了下來,在地下建房子過活,可外頭一日比一日嚴重,人也越來越少,但沒有任何人放棄,他們一直在尋找新的家園,在這條路上,死了許多人,他們雖死猶生,因為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人類最終找到了家園,盡管隻有幾人,但總歸是成功的。”
上徹無法理解:“所以,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人類文明的延續,這就是他們的信仰。生物的本能是繁殖,當一個種群走向滅亡之際,它更渴望得到後代,但人類又有一點不一樣,他有時候會超脫本能,更渴望延續更有價值追求的東西。”
上徹悟到一些,沉默一瞬,手也仿佛失了力,手中的枝落到地上,濺起了些許塵土。
鐘離淮趁熱打鐵:“你從小生活富裕,對錢财從未有過渴望,因此你不重财,若說你重名聲……你不妨想想,你覺得丢臉,便想重新找回場子,可個人有個人的生活,你隻是他們生活的匆匆過程,當時,他們也許隻是看看樂子,過後也就忘了,你卻耿耿于懷,想來人多是自作多情,将自己看太重。”
上徹怒了,憤憤不平:“你又罵我。”
“恰恰相反,我想你,在戰場上話下去,與其親眼見了戰場殘酷,後知後覺,慢慢成長,還不若現在點醒你,讓你做萬全的準備,有更強的心去承受。你不能用一時的面子而拿命去賭,不值當。戰場遠比你想的殘酷,生死往往隻是一刀一劍,便什麼都沒有了,還有,你得想想你的阿爸和阿媽。”
“我知道了,那你呢?”
“我……隻想要這南辰國安,我和夫郎孩子一家平安一生。隻有國安,才會家安。”
“你……”上徹剛張口要說些什麼,卻被一聲幹啞的聲音打斷:“将軍,上郎将。”
約莫五個人,腿都在打顫,幾個人攙扶着,才勉強沒倒下。鐘離淮轉過聲,嘴角微勾,似笑非笑:“怎麼還攙上了?這是不打了?”
幾個人互相瞅瞅,才意識到不知何時攙上了,面露嫌棄,幾人松開手,一時幾隻軟腳蝦全癱在地方,歇氣。後又陸陸續續趕來幾人,鐘離淮數數人頭,發覺缺少兩人,恐怕又鬧了妖蛾子。便道:“原先鎮南軍的站右邊,鎮北軍站左邊。”
幾人自覺排成兩列,鐘離淮指着頭一行,道:“你倆,去左邊挖地瓜。”兩人不情不願去了,但怒意卻是消了。又指第二次:“去右邊。”第三行:“去山頂。”第四行:“去山後。”笫五行:“去中間。”見還單餘一人,便吩咐他去拾柴火。
吩咐完,鐘離淮引着上徹往方子祁身邊走,介紹一番,便道:“你今日算是施完了?”
“是。”說完,便引薦旁邊婦人:“這位夫人乃是永甯伯的夫人。”
鐘離淮淡淡一眠,并不多看,道:“見過伯夫人。”
伯夫人身披錦緞,繡工精美,顔色也大氣,主色是缃色,頭上珠翠頗多,但卻和諧有緻,她點頭時,步搖微晃,襯得膚色越發雪白,隻是五官并不出彩,單眼皮銳利,眼睛也不大,但略施了妝,帶出了三分顔色。
鐘離淮略猜,便想到這是鐘承晏的母親,于她而言,自己隻是個外室子,不管知與不知,若無惡意,鐘離淮隻當他是個陌生人。但……鐘離淮懷疑,上次刺殺與永甯伯府脫不幹系,影衛的徽記也是有限制的,皇家多用龍鳳,加以變形或隻取部分,伯大多用朱雀孔崔仙鶴等好寓意的鳥類作記号,承恩伯用的是朱雀翎羽,刺殺的人則用的是仙鶴的羽翼,每家具體是什麼雖然保密,但範圍也就這麼大,鐘離淮細細比對,永甯伯府嫌疑最大。
永甯伯一幅認不出他的模樣,應是還不和他身世,且不說虎毒不食子,于永甯伯而言,自己是沒有威脅的。反倒是鐘承晏,每每看他,說不出的晦澀,他下手亦或是他母親下的手,反而是有動機的。
伯夫人雍容華貴,雙唇微張,溫聲道:“我愛在你手下做事,還請将軍多多照應才是。”
“隻要他安分守己,我使全心全意不作打擾。”
伯夫人臉上笑意隐些沒維持住,當真是賤人生的賤種,慣會自作清高,隐下眼中毒意,尴尬道:“自當如此。”
方子祁忙圓場子:“伯夫人見諒,這鐘離将軍自小習武,話直了些,再所觀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