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是個突兀到極點的問題。
沒有前情,指代更不明,光秃秃的三個字,卻神奇地讓談铮在瞬間明白了孟甯想問什麼。
——那個讓他心裡再也裝不進别人的,是不是她?
“是。”
他前所未有的坦率。
這些年,孟甯不是沒有操心過他的婚事,怎麼說也老大不小了,連個戀愛都不談,難道真要孤單到老?
但她每每和談铮提及此事,總會被不輕不重地擋回來。孟甯不傻,循着幾分蛛絲馬迹,很快就明白過來,他的心裡,大概早就有人了。
得到談铮的答案,孟甯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這記點頭究竟有何深意,談铮暫時未可知,但孟甯随後的動作,卻相當明了。
她擡手,在談铮的掌心裡,一筆一劃地,緩緩寫了個字。
【好】。
談铮微微蹙起眉,望向孟甯的目光裡,多了幾分不明的意味。
這個字的含義很大,可以用來形容的東西太多了。她說“好”,好的又是什麼呢?
談铮固然還想再問,可孟甯卻已經阖目陷入了昏睡,像是累極,隻能作罷。
等到孟甯的精神真正完全清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她說什麼也不肯在醫院多待,堅持要回家。
是回家,而不是回療養院。
談铮犟不過她,隻能安排人先行送她回了芳沁路的别墅,自己回家收拾了東西,匆忙開車過去。
剛進門,他就看見孟甯在院子裡坐着。
從前談鈞和談銘陪着的時候,孟甯鮮少出門,當時談铮隻覺得這辦法太極端,再怎麼生病,人也是要呼吸新鮮空氣的,天天憋在屋子裡,沒病都要憋出病。
但是經曆了前兩天的兇險,他不敢抱有僥幸,快步上前說道:“媽,外面冷,我推您回室内去。”
孟甯的反應很淡,仿佛外界的一切,在她心裡輕易驚不起波瀾,鈍鈍點了頭。
正月才過,天光卻是肉眼可見地延長了,平時很早就黑沉下來的傍晚,現在居然還袒露着幾分尚未頹盡的晚霞,深淺交錯,如詩如畫。
孟甯沒說要在家裡住多久,談铮擔心臨時請人不妥帖,索性另行付錢,請來了療養院的陪護,照顧孟甯這幾天的飲食起居。
“媽,晚飯還對您胃口嗎?”談铮輪椅推回廳裡,坐下和孟甯說話。
“嗯,都還行。”
談铮低頭,狀似無意地問:“您昨晚在我手心裡寫了個字,是什麼意思啊?”
孟甯木木地反問:“我寫了什麼字?”
“‘好’字。”
“我……”她怔了,凝望着空氣,“有嗎?”
談铮的神情一頓,“您不記得了?”
孟甯還是茫然。
一絲惶然從心底爬上來。
談铮不動聲色,極力維持着鎮定,又問:“您晚飯吃的什麼?有沒有特别喜歡的,明天讓他們再做。”
孟甯垂下眼睛,反應緩慢得如同一台年久失修的機器。
“我,我吃的是……是……”
她喃喃重複着這句,沒有下文。
長達将近半分鐘的時間裡,談铮的後背一陣陣發冷。
餘光裡,外頭花園裡的灌木搖曳,應該是起了風。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談铮卻覺得那風正往自己的衣領裡灌,穿心一樣。
孟甯接續不上話,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形同一個生動的問号,躊躇了半晌,對談铮問道:“你剛才,問我什麼?”
談铮徹底僵住了。
“沒什麼……”他反應了很久,才勉強擠出微笑,扯開話題的語氣卻生硬異常,“今晚我也在家裡住,您有事就叫我。”
“倒是真有件事。”孟甯的神色忽然鄭重起來,話也來得出其不意,“小铮,明天是二月二,你替我去靜益寺,敬個香。”
*
靜益寺,是黎川的千年古刹,始建于隋唐,香火鼎盛,遊客不絕。
寺院起初的選址在市區,但後來逢戰亂,便遷去了陽山。
陽山與鳳尾山毗鄰,海拔略低于後者,景緻卻不遜,山上分布着幾處文物保護單位,都是頗有曆史底蘊的古迹,靜益寺正式其中之一。
從山腳開車到半山腰的寺院所在,耗時要半個多鐘頭。
盤山路不好開,尤其碰上今天,農曆二月二,龍擡頭,是個祈求納祥轉運的好日子,一大早就香客盈門,臨近寺院正門口的幾十米路,祁紉夏堵了足有十來分鐘。
眼看着前一輛車停在路中間好半天沒動,她終于沒忍住鳴了下喇叭,後續幾輛車紛紛效仿,滴滴嘟嘟此起彼伏。
前車這才慢吞吞地起步。
祁紉夏迅速跟上,打了把方向盤,緩緩滑進所剩無幾的車位中。
才進山門,她的手機就響。
“祁總,您到了嗎?這邊快開始了。”
那頭問話的有些拘謹。
“剛進門,馬上。”說話間,祁紉夏掃了眼手表,距離定好的時辰還有七八分鐘,“你那邊都準備好了?”
“嗯,就等着您。”
香爐廣場上,早已塵煙袅袅,明澈的空氣仿佛驟然在此處起了霧,稍不留神,就要被香灰拂了頭臉。
祁紉夏被嗆得咳嗽,連連避讓開行人,沿着石階指引,走進地藏殿。
“施主。”執佛珠的住持雙手合十,對她施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