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點開,原來是微信。
談铮的。
【晚飯吃過了嗎?】
祁紉夏握着手機,半晌沒有打下一個字。
“你們先聊,我出去打個電話。”
她擡頭對着同桌衆人微笑,起身離席。
走出包間,隔着一道走廊的寬度,就是碧綠整潔的草坪,再往前,便能看到酒店标志性的白色噴泉,水聲盛大。
新加坡在熱帶,哪怕已經到了十二月份,最低溫依舊維持在二十五度左右。祁紉夏站在走廊的拱門下,迎着兜頭而來的暖熱晚風,解鎖了手機屏幕。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來自談铮的電話打了過來。
“在忙嗎?”
祁紉夏回頭看了眼,确認附近沒有别人。
“正和同事吃飯。”她說,“你有事嗎?”
談铮那頭一靜,随即有走動的腳步聲,“我已經回家了。”
不是他自己的房子。
而是芳沁路的那棟别墅。
“回家?”祁紉夏腦筋轉動的速度很快,當即就明白過來,“你明天開始休假?”
“嗯。”
祁紉夏知道他的請假原因,内心正在措辭。理智提醒她,于公于私,多少應該慰問兩句,然而話到嘴邊,卻變了方向。
“談叔叔……走了多少年了?”
“十六年。”
話及逝者,電話兩邊的氣氛漸漸沉重。
祁紉夏倚靠着廊下的柱子,目光放空,慢慢回憶起來,她和談競成曾有過一面之緣。
那是她第二次在祁家見到談铮的時候。
彼時談铮十四歲,少年初長成,他和祁家兩兄弟站在一起,差别大得如同工筆畫和草稿圖。
那天他比祁紉夏早來,平靜聽着祁辰帶哭腔的控訴祁紉夏是害他摔倒磕掉牙的真兇,然後面不改色地當衆撒了個謊。
“事發的時候,我看見夏夏了。”
他說。
“應該和她沒關系。”
祁建洲信了,趙瑞儀也勉強信了。
就連當事人祁辰,都停住了哭泣,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眼花看錯了人。
于是祁紉夏安然無恙。
她剛走出祁家大門,談铮出乎意料地追了上來。
“哎,你等等我。”
祁紉夏停下腳步,回頭望着他,眼神裡帶點警惕。
談铮被她緊繃着的表情逗笑:“不用怕,我不吃人。”
他在祁紉夏面前站定,略微彎腰和她說話:“一個人回家安全嗎?要不要我送你?”
祁紉夏搖頭。
她從口袋裡拿出一張IC卡,“我坐公交車回家。”
還是兒童票。
談铮又一笑,像是贊許。
“不錯嘛,是個獨立自主的小朋友。”
祁紉夏不說話,轉身低頭往前走。
她不反感這個哥哥,也記得他幫自己解圍的好心,隻是她不大好意思承認,祁辰那件事,确實是她所為,雖然僥幸逃過盤問,但心中還是有些不安。
談铮收着步幅,跟在她身邊,慢條斯理地說:“不要覺得過意不去。這是他們活該。”
祁紉夏猛地停在原地。
他們……
活該?
她擡起頭,愣愣看着談铮,不敢相信這話出自他口。
“要麼就别做,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但凡你剛才流露出一點心虛的樣子,我也救不了你。”
他說話時的表情十分淡然,仿佛完全無顧了祁紉夏八歲大腦的理解力。
“可你們……不是朋友嗎?”她匪夷所思,“你為什麼要教我這個?”
談铮微笑。
“因為,我有兩個哥哥。”
祁紉夏徹底迷糊了。
還沒等她捋清這前後的因果關系,他們已經走到了門口。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見到了談競成。
他站在一輛汽車旁邊,神情嚴肅,遠遠看見談铮出來,中氣十足地喊:“小铮!”
祁紉夏起初還不知道他是誰。
直到談铮臉色微變,疾步走過去,叫了一聲“爸”。
祁紉夏沒過去,聽不見他們後來低聲的交流,隻目送談铮坐進後排,消失在視線裡。
談競成上車前,對着祁紉夏點了點頭,算作禮貌性的打招呼。
這是常見于成年人之間的問候方式,祁紉夏可從未享受過。她人雖小,卻也深覺受到尊重,對談競成的印象不由得好了幾分,煞有介事地對他鞠了一躬。
隻是她也沒想到,後來再度聽聞談競成的消息,就是他因病去世。
月色正好,給噴泉的水流鍍上一層如夢似幻的銀白光邊。祁紉夏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手裡的手機似乎在漸漸發燙,把掌心烘得灼熱。
“代我向談叔叔獻一束花吧。”
她說。
談铮沒有意外,也沒有過問原因,平靜地應承下來:“好,我明天過去。”
他站在自己久未踏足的房間裡,不知為何,整個人忽然宛若陷進了一種淡淡的虛空。
明天還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
要把母親從療養院接回家、要接待前來拜訪的父母舊友、要去父親墓前祭拜……
談铮揉了揉眉心,腦中隐隐又作痛。
他走下樓,準備去廚房倒一杯溫水,才下了樓梯,忽然聽見院子裡有響動。
從門外望出去,隻見外院枯黃蕭疏的花木裡,有一道人影,由虛到實地走進他的視線。
——談鈞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