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的夜聊,有時更像不過腦子的胡侃。沈蔓不記得自己那時吹牛的心情,聽祁紉夏驟然提起,“哧”地笑了出來:“就是因為還沒達成這個目标,才會有點焦慮嘛。”
“不過……”她話鋒旋即一轉,“三十歲也挺好。升職加薪,管理一個小團隊,爽。”
言語間潇灑極了。
她這番話,倒是把徐今遙的傷春悲秋清掃去不少。
“對呀,我們得往積極了看。”她頓悟似的,“就比如我現在,在家裡的話語權已經達到了史無前例的高度,上學的時候哪敢想啊。”
她們都暢想過而立之年,當時種種祈願,隻以為是天邊星垂,遙遠得仿佛另一個世紀。
然而白駒過隙,現在竟也到了觸手摘星的時候。
文芝在旁恬靜地微笑:“确實。相比以前,現在的我,好像更能做自己的主了。”
朱雨桐補充:“也遇見了更多的朋友。”
随着朱雨桐話音落下,不知哪裡來的一種默契,使她們把目光齊齊對準了還未說話的祁紉夏。
頂着一衆灼熱視線,祁紉夏慢慢垂下眼簾,仿佛在慎重地思考措辭。
接着便舉起了杯子。
“我想,到了三十歲……”她淡然地微笑,“應該就不再容易上當受騙了。”
*
幾人吃完飯,又約着去唱了兩小時的歌。
她們歌喉都不賴,文芝更是堪比專業級,上來就是一首阿黛爾的《million years ago》。
她唱歌的音色和平時說話不同,厚實而富有力量,一曲結束,餘音繞梁,連隔壁包房的客人路過,都忍不住在門外鼓掌叫好。
徐今遙和朱雨桐大聲起哄:“安可!安可!”
文芝倒是不扭捏,接着又唱了首《summertime sadness》,然後在尾聲餘韻裡,把麥克風遞給了祁紉夏。
“見過抛磚引玉,沒見過抛玉引磚的。”祁紉夏半笑半自謙,“文芝,接着你唱,我可太有壓力了。”
話雖如此。
她還是認真唱了一首。
“原來過得很快樂
隻我一人未發覺
如能忘掉渴望
歲月長
衣裳薄
……”
從KTV出來,差不多到了徹底分别的時候。
沈蔓來之前,就已經應了祁紉夏的邀請,在她家裡住一晚,明早航班回去;徐今遙本打算和她們一起,可聽說朱雨桐上周剛提新車,瞬間又改了主意,無論如何都要蹭一蹭她的後排。
于是,祁紉夏最終隻載了沈蔓,往家的方向開去。
“黎川這幾年,真是越來越不同了。”
沈蔓坐在副駕,側頭望着窗外景色感慨。
“我剛回來那會兒,也是這麼覺得。”
“前面是仁化路?”沈蔓認出路标,“夏夏,你從前的家是不是就在這兒?”
“嗯。”祁紉夏稍微減緩了車速,對着不遠處的一條斜坡揚揚下巴,“那條小路上去就是。”
沈蔓忽然問:“夏夏,那個路口能停一下嗎?”
“可以。怎麼了?”
“這條路上有家咖啡店,老網紅了,裡面的一款黑芝麻巴斯克,我吃過一次,直到現在都忘不了。”她自慚地笑,為自己突如其來的貪嘴,“如果我沒記錯,他們營業到晚上十點,現在去排隊,還能趕上最後的。”
她說的咖啡店,正是開在路口的那家。
祁紉夏記得,她大學畢業時,那家店才開業沒多久,起初生意也不火爆,沒想到如今這麼紅火,真是要刮目相看。
她慢慢把車靠邊停下,和沈蔓一起下了車,往咖啡店的方向走去。
“裡面人可真多。”
還沒進門,沈蔓隔着玻璃朝裡看了眼,驚歎一句。
“要不你回車上等吧,我在裡面排隊就行。”
祁紉夏晚飯吃得多,唱歌沒消耗足量,這會兒胃裡正撐,索性對沈蔓說:“沒事,我在這附近走走消食,你排到了給我發消息。”
沈蔓說了“好”。
仁化路這幾年的變化總體不大,更多是細節處的修繕。比如兩側的路燈,亮度明顯提升了不少,路旁的停車位也重新規劃過,騰出了更加寬敞的行路空間。
肌肉記憶使然,不知不覺,祁紉夏再度走上熟悉的方向。
居民樓矗立在夜色裡,零散分布着亮燈光的窗戶。單元門前,幾輛舊電動車并排停着,一隻圓乎乎的流浪貓縮在其中一輛車的座位上,合眼好眠。
光陰如梭,這裡一切卻還如從前。
祁紉夏不覺得自己是個念舊的人。
中學時,她背誦陶淵明的《歸園田居》,最喜歡那句,“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
沉溺過去,無異于牽絆當下的腳步,況且回憶也會說謊,時光一潤色,有些龃龉也能變得動人。
可也許是閱曆增長帶來的副作用,她仰望五樓某扇黑漆漆的窗戶,思緒恍惚的刹那,竟也有一種飛奔上樓,故居重遊的沖動。
萬幸的是,她沒帶鑰匙。
就像薛定谔的貓,隻要不開啟那個盒子,生死可以永遠當做一個謎題。
在樓下踽踽站立了幾分鐘,她的興緻終于漸漸低落下去,轉身欲走。
樓裡忽然傳來開關門的聲音。
随後是腳步聲,混合着另一種微妙的、物體規律觸地的“笃笃”。
祁紉夏腳下一頓。
單元門開,響動驚醒了睡夢中的流浪貓,它機敏地豎起耳朵,不過半秒,蹭一下沖進花叢,跑沒了影。
腳步聲停在祁紉夏身後。
她怔怔轉過頭。
和談铮再一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