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铮拿起桌上的紫銅茶壺,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斟了一盞茶。
包間的消費有要求,用的茶水自然也是上佳,頭春頭芽的金駿眉,茶湯恰如起名,呈現出金黃的琥珀色,澄澈清潤。
出于禮貌,談铮用眼神詢問施慕,是否需要茶水。
對方略一搖頭:“不必,我不渴。”
他随即将茶壺放歸原位。
“家裡讓來的,”談铮正面回答她剛才的問題,“不知施小姐……”
“同樣。”施慕說道,“看來情況還不算太糟,至少,我們在這方面還能達成共識。”
談铮淺淺微笑:“你說的共識,何解?”
施慕言簡意赅:“現階段沒有戀愛的打算。”
茗茶香氣在鼻間輕輕漾開。
“很巧,我也是。”
短暫的沉默過後,停滞的空氣忽然暢快了起來。
施慕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往椅背一靠,難得露了笑:“行,那就說好,回去之後,我們各自和家裡回絕,理由随便你想,别太難聽就行。”
談铮點了頭,表示并無異議。
這次見面比他預想中容易太多,本以為會碰上一個驕橫的千金大小姐,沒想到對方竟和自己抱着同樣的心思,着實令他意外。
談鈞當初和他說起這件事時,也曾介紹過施家的條件。
施老先生是他們母親孟甯的老師,膝下獨子,也就是施慕的父親,厭倦了先輩的宦海浮沉,投身商業,竟然也做得風生水起,多年前就上了市。
施慕作為施家獨女,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外地分公司曆練,近期才定下來回黎川。施母來探望孟甯時,兩人偶然提起兩個小輩,竟都還是孑然一身,便商量着介紹二人相識。
如此,才有了今天這頓飯局。
服務生敲了敲門,推車進來上菜。
雖說施家的主營業務和談铮完全不在相同領域,但同為年輕的掌權人,兩人其實有不少共同話題。就這麼吃着聊着,原本的相親局,硬是被他們扭轉成了一場小型的股市研讨會。
施慕暗中感歎自己運氣好,沒遇上什麼難纏的公子哥,但是看着樣貌氣質都相當出挑的談铮,還是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
“來之前,我媽和我說……據你家裡人聲稱,你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是真的嗎?”
談铮坦然承認:“是真的。”
這顯然超乎了施慕的預料。
她自己尚且有過兩段戀愛,雖然結尾并不愉快,但她始終認為,适當地釋放荷爾蒙是調節身心的方式之一。
“為什麼?”她問。
談铮單手攏住陶制的撇口杯,掌心感受着滾燙,笑意不減:“施小姐,人要是處在不間斷的賽跑之中,是完全分不出心力去戀愛的。”
施慕何其通透,當下就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很不厚道地聳聳肩:“請原諒,像我這樣沒有兄弟姐妹的人,很難共情你的境遇。”
談铮不語,嘴角的笑仍在,眼裡卻降了溫,仰頭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
兩人都沒打算久留,依着章程禮節吃完飯,前後腳出了包間——施慕在前,談铮被一通工作電話耽誤,稍稍滞後。
處理了一樁心頭大患,施慕心情愉悅,腳步輕快地往停車場走。
還未走到自己車前,她卻先聽見一聲興奮的呼喚:“施總!”
施慕回頭。
“沈蔓?”她驚訝地認出來人,居然是自己公司的新人下屬,“好巧,你也來這裡吃飯?”
沈蔓笑得燦爛,“和大學室友來的,兩個大三的小學妹。”
施慕望向她身後,确實站着兩個和沈蔓年紀相當的年輕女孩,于是笑着和她們打招呼:“你們好,我是沈蔓的公司同事,施慕。施展的施,傾慕的慕。”
從沈蔓的描述裡,祁紉夏早就知道,這位施總正是她們集團的未來掌門人,前途不可限量,此時卻隻說是沈蔓的同事,十分謙和,心中不覺也多了幾分好感。
“施總您好,我叫祁紉夏。”
“我叫徐今遙。”
說話間,祁紉夏暗暗打量施慕,不禁在心底驚歎,沈蔓所形容的美麗和氣質,還真是半分不摻假。隻需看她舉手投足,便知其家世修養極佳。
施慕微笑看向兩人:“都是大三的學生?”
她們颔首。
“還有一年畢業,”她若有所思,“現在做什麼打算?”
她接連提問,語氣卻甚為溫和,不是高高在上的诘問,反倒更像大姐姐的關切,令人如沐春風。
“準備讀研究生。”祁紉夏如實道。
徐今遙補充:“夏夏比我厲害,基本上确定保研了,我還得等十二月份的考試。”
施慕并未對這種差異加以評判,和煦笑道:“條條大路通羅馬,讀書也好,工作也罷,都是曆練和成長的方式。你們這麼年輕,多的是試錯的機會,加油。”
徐今遙嘴快道:“施總,你也年輕啊,不僅年輕,還是個漂亮富婆。”
她單純清澈的眼神大大降低了這句話的恭維成分,施慕忍俊不禁,笑聲裡卻不全是愉悅。
“那又有什麼用呢,還不是要來……”她話說半截,想到了什麼似的,及時把後半句話悶回肚子裡,改作道别,“時候不早,我還有事,就先失陪了。”
三人亦識趣,沒再多說什麼,順施慕的話道别,目送她坐進車子,駛離停車場。
帕拉梅拉的紅色尾燈有着奪目的絢麗,讓祁紉夏短暫走了神。
再回首時,汽車已化作遠方道路上的一個光點。
如天上遙遠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