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再聊下去,很容易演變成缺失重點的論辯,談铮索性抛開舊話,另起開頭:“我這兒有個好消息,說給你聽聽,應該能讓你消氣。”
“什麼消息?”
“我有個做建築工程的朋友,他公司的資料室正好有個空缺職位,年齡和專業都沒什麼限制,薪水也還過得去。不知道,阿姨有沒有興趣去試試?”
祁紉夏打字的手停了。
“真的?”她半信半疑。
“騙你做什麼。”
“真的是……‘正好空缺’?”
她不想自作多情,但巧合巧到這份上,實在很難不讓她多想。
談铮聽出她的不放心,忍笑說道:“放心,如假包換的‘正好空缺’。其實說白了,這個崗位也從來沒有對外招聘過,都是熟人之間相互介紹,我想你們家的情況應該尤其緊急,幫忙做個順水人情而已。”
祁紉夏卻是一陣難言的沉默。
長久以來,她和談铮之間的天壤差别顯而易見。而她把談铮當做值得親近的朋友,前提即是平等。
為了維持這份岌岌可危的平等,在談铮認真向她發出實習工作的邀請時,她幾次三番地裝傻糊弄。
可現在,天平的一端,被人為地加了砝碼。
她要做出選擇。
談铮沒有催促,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心底卻傳來一陣聲音——
奇怪,真奇怪。向來隻有别人求他辦事的份,哪有這樣上趕着送人情還擔心被拒絕的事?
但想象到祁紉夏此時進退兩難的樣子,這份疑惑又變得無關緊要了。
他很理解祁紉夏的顧慮。
在某些時候,接受别人的幫助,遠比自力更生來得困難。
況且,祁紉夏幾乎把“不願欠他人情”幾個字,明晃晃寫在了臉上。
“……好。”
過了許久,談铮終于等來了祁紉夏的答複,聲音輕得宛如夢中呢喃,“謝謝你,談铮。”
“我不需要你的‘謝謝’。”
他嗓音低沉,把重音放在末尾兩字,一句普通的客套話,頓時有了不同的意味。
像調情。
祁紉夏握着手機,心髒處沉甸甸的,一口氣不上不下。她很想張口問問談铮,既然不需要她的感謝,這樣費周章地幫她,究竟是為了什麼。
别無所求?
她不相信。
挂掉電話,祁紉夏看着電腦上剛剛改版定稿的簡曆,一時間不知該不該往外投。
*
這天晚上,祁紉夏失眠了。
起因是她半夜起床上廁所,無意中聽見李素蘭在按計算器,一筆一筆地加總家中開支。
繼白天和談铮的通話之後,她還沒想好說辭,且談铮同樣需要時間和那位朋友溝通,便沒有将此事告知李素蘭。
大概正因如此,李素蘭仍然沉浸在失去生計的焦慮之中,在找到下一份合适的工作之前,她隻能做到節流。
回到卧室,祁紉夏睡意全無。
空調開着低速風擋,維持室内宜人的涼爽,她随手擰開床頭櫃上的小台燈,抱着被子發呆。
目無焦距的雜思當中,尚且清明的思緒迸發出極緻的默契,無一不指向談铮。
她回想起重逢之後,兩人相處的點滴,越是回憶,心頭那種飄忽不定的起伏感,便愈發強烈。
在不知各自真心幾何的情況下,透過談铮的言行舉止,祁紉夏竟然有一種詭異的直覺——
談铮,是不是想和她發展點什麼?
念頭和疑窦一旦生長起來,就很難消弭。
尤其是某些不經意的細枝末節,經過理性的解剖,露出走向明了的骨架之後,祁紉夏已然不敢再想下去。
她攥着被角,背靠着牆,蜷成一團。
記憶突然就回到幾天前,王敏華和趙瑞儀經過她身邊的時候。
灼心烈陽下,她輕聲說出幾句話。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可都記着呢。”
憑她自己,或許真的需要十年,甚至不止十年。
可如果有别人。
她也許用不着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