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專業的最後一門考試,在六月二十三日結束。
考試當天,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暴雨,水汽濃稠,把黎川上下嚴嚴實實地包裹成繭。
所幸,雨真正落下,是在考試開始五分鐘後,一個驚雷激得教室裡衆人悚然。
祁紉夏座位臨窗,微微側頭,就能看見遠處鐘樓頹頹立于雨幕。
一場好雨,不僅需解得酷暑,還需識時務。今天的雨顯然如此,大水漫灌似的下了将近兩個小時,最終在考試結束的同時,收束了最後一點雨水。
回去的路上,難得出了彩虹。
徐今遙熬過期末,渾身暢快,出了考場,便興高采烈地和男朋友出去約會,祁紉夏獨自回宿舍,戴着耳機,聽了一路的莫紮特。
宿舍樓下是一家生活超市,循環播放的喇叭正在宣傳水果優惠價,祁紉夏被吸引住腳步,空着手進去,出來時,已經拎了半個西瓜和若幹小零食。
好一個浮生半日閑,她想。
她慢悠悠地往宿舍樓走,前腳剛剛跨過一個淺淺的水坑,後腳便有人叫她:“紉夏!”
聽見這聲音,祁紉夏另隻腳忽然沒了重心,“嘩啦”一下,結結實實踩進水坑裡。
“你……考完了?”
半步之隔,陳钊雙手交握,小心翼翼地問。
自從上次的不歡而散後,祁紉夏一直有意避着他。一是實在不知還能再說什麼,二是刻意拉開距離,以免讓對方更生出别的想法。但她也沒有想到,陳钊會有耐心等在這裡。
她挪步到樓前的台階上,疏遠而不失禮貌:“學長,有事找我?”
陳钊不傻,對于祁紉夏的冷淡,他看得清晰分明,于是苦笑:“紉夏,這麼多天過去了,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祁紉夏沒有回答,借着台階增高的十幾厘米,和他視線齊平。
她的不作回應,反倒讓陳钊燃起了最後的一絲鬥志。他迫不及待地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眼裡燒得灼熱:“有句話,我很早就想對你說了,我……”
“學長。”
祁紉夏的打斷來得猝不及防。
“我對你,沒有别的意思。”
沉重無比的一句話,如山一樣,橫亘在陳钊面前。
他的嘴唇張合幾下,宛如周遭的氧氣濃度忽然下降,使他必須做點什麼,來挽救自己瀕危的呼吸。
眼前的女孩斯文隽秀,眼角的鋒利弧度卻準确傳遞出一種信号:她的否決,全無餘地。
“為什麼?”
盡管早有預料,陳钊的聲音還是抖得不像話。
半個西瓜的分量不輕,祁紉夏右手酸極,卻沒有換手,和自己較勁似的。
“不為什麼,”她直覺必須把話說死,否則還有無盡的糾纏,“沒有感覺,不喜歡。”
這話已經直白到沒法再直白,哪怕陳钊從始至終抖存着微末的自欺欺人的念頭,此刻也皆化作虛幻泡影。
他的呼吸變得很沉重,仿佛肺部才是表達情緒的器官,“是不是那個人?”他不甘心地追問,“你喜歡那個人,是不是?”
祁紉夏猛然擡頭。
他們之間的淺薄交集,尚不足以支撐培養起深刻的默契。但是就在這一瞬間,陳钊口中的“那個人”,卻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秘密。
陳钊情緒上了頭,其實有些口不擇言。
他到底是别人眼裡前途似錦的高材生,在感情之路上受挫還是破天荒頭一遭,怎麼也不肯了當地承認敗績,下意識就要給自己樹立一個用以攻讦的假想敵。
但是,他沒有等來意想之中的否認。
祁紉夏用沉默縱容了他的想象。
雨後天晴,豔陽高懸,陳钊卻如同被一盆涼水從頭到腳澆下,寒意直直浸到心裡。
他為自己做出最後的争取:“紉夏,你想清楚了?他那種人,那種身份,身邊說不定有多少個女朋友,你拿捏不住他的!”
祁紉夏低垂着的眼睫突兀一跳。
陳钊說出這話,固然有他自己的目的,但祁紉夏的思路,卻在毫無防備時被此引向另一處——
她終于想起來,自己從沒問過談铮是否單身。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的掌心頓時膩了一層冷汗,裝西瓜的塑料袋捏在手裡,直有往下滑落的趨勢。
徐今遙剛和現任男友在一起時,對她說過一段話。
“夏夏,我總結過經驗,但凡是個認真對待感情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在戀愛期間表現出和單身一樣的狀态。如果出現這種情況,隻能說明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女朋友,甚至背地裡嫌棄她丢人。”
談铮的狀态……像單身嗎?
她竭力回憶,心中浮現出來的答案卻模棱兩可。
旁觀者眼裡的“單身狀态”,實在玄而又玄。
談铮的衣品和外在管理都很好,若說他不受歡迎,簡直是無稽之談;可他的車上确無任何女性的痕迹,言辭之間,也從未透露過自己的情感狀況。
祁紉夏輕輕倒吸了一口冷氣。
談铮于她,分明是一團迷霧。
而她曾經懷揣着一絲微弱的希望,把他想作可以栖身的沉錨。
萬幸,她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