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沈蔓畢業之後,如果宿舍不搬進新人,三零五即将史無前例地變成兩人間。
祁紉夏輕手輕腳地換睡衣,“那不是挺好的?交着四人間的錢,住着兩人間的條件,多劃算。”
她剛才出了滿身的汗,進宿舍吹了會兒的空調,才覺得緩過來一些。
躺在柔軟的床墊上,祁紉夏擡起左手腕,放在眼前仔仔細細地瞧。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發現疼痛感最強的地方似乎又微微的腫脹。
“夏夏,你明天有空嗎?幫我個忙呗。”
徐今遙的聲音從下方幽幽傳來。
“什麼忙?”
“明晚學院要開講座,好像要請市裡的青年企業家代表來當嘉賓,白天的時候,學生會負責布置會場。”
徐今遙左一下右一下地捏着無線耳機上的海綿墊,神情赧然,“你也知道,我最近網課堆成山了,所以想找個幫手,早點忙完那些活,好回來複習……”
祁紉夏放下了手腕,眼睛倏然一亮。
很好,送上門來的理由。
“行,沒問題。”她答應得毫不猶豫,“正好明天是周六,我一整天都有空。”
*
宣講會用的是經濟學院的報告廳,地方不大,不過裝修倒是很新,内裡鋪着淺顔色的木紋地闆,連窗簾的用料都講究。
布置會場主要是雜活,學生會活動部稀稀拉拉派了幾個人,到場才發現彼此明顯都是冤大頭,别說部長副部長,哪怕大三幾個活躍的幹事也統統神隐不見。
徐今遙又氣又急。她在來的路上才發現祁紉夏的手腕有傷,本來就歉疚,這下更是直跺腳:“這不是耍人嗎?說好了部門所有人都來呢?”
祁紉夏昨晚剛用這個借口婉拒了陳钊的觀賽邀請,心情挺好,便勸慰室友道:“你别急,反過來想,今天也沒有人監督我們幹活了。我陪你早點了事,你也好趕緊回去看書。”
徐今遙感動不已,抱着祁紉夏嗚嗚咽咽。
考慮到祁紉夏的傷,徐今遙隻讓她負責較輕松的物品擺放,自己則跟着另幾個同學去搬桌子。
手邊是一疊紅底黑字的姓名紙,祁紉夏按照順序,一張一張地塞進透明塑料立牌的夾層裡,再依次擺放于嘉賓席位。
她邊塞紙條,邊分出眼神給手裡的姓名。除了本院的領導和教授,其他的名字多數都眼生,要是沒猜錯,應該就是學院邀請的嘉賓。
她随手拈起下一張姓名紙,正預備機械性地往立牌裡放,忽然瞥到上面打印的兩個楷體字,登時停住了動作。
——談铮。
端正勻稱的兩個字,在祁紉夏眼前安靜地攤陳開,明明和其他名字同樣的打印體,排列組合在一起,卻偏有不同的意蘊。
是她知道的那個談铮嗎?
祁紉夏恍惚地想,仍是不敢置信。
時間像被按下了暫停。
兩三秒的功夫,卻漫長得好似電影慢鏡頭,足以讓祁紉夏在腦海裡看一場虛幻的走馬燈。
她從怔怔中回神,複又低頭,定睛細瞧紙上的名字。
一個念頭倏忽跳出來:
她想看看他。
*
講座在晚上七點準時開始,祁紉夏遲了幾分鐘來,隻能坐在倒數第三排,俯視前方講台,人影被縮放了好幾倍。
名牌由她親手擺放,她自然記得,那人應該坐在第一排的第六個。
祁紉夏屏着氣,一個一個背影計數。
目光最終定格在那個穿黑色襯衫的男人身上。
他正和身邊的學院教授說話,坐姿很閑适,卻分毫不掩挺拔,冥冥之中透出來一種沉着氣場。
祁紉夏很明白,那是上位者自然而然就能擁有的氣定神閑。
也許是第六感察覺到了什麼,談铮毫無預兆地回過頭,朝祁紉夏的方向看過來。
她猝不及防,慌忙地閃避視線。兩束目光隔了很遠的距離,又輕又急地摩擦了短暫的瞬息。
真的是他。
祁紉夏低着脖子,弓着背,把自己緊密地藏在前座的陰影裡,試着和這個再清楚不過的事實達成和解。
真的是他。
周圍人在鼓掌,院系領導正在緻辭。祁紉夏像一隻本能縮進殼裡尋求庇護的蝸牛,一動不動。
直到台上換了人。
他開始自我介紹: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晚上好,我是談铮。”
他的聲音有些變化,祁紉夏心想,比從前成熟了不少,是個完完全全的大人樣。
鬼使神差地,她重新擡起了頭,鼓起勇氣,往台上望去。
演講台上放着一束從未挪動過的假花,不分時節地保持茂盛。談铮單手拿麥克風,另一隻手插在口袋裡,站在演講台後,薄薄的襯衫穿在他身上,反倒更襯身姿颀長,風姿卓然。
他分享自己在國外留學時小組作業的經曆,講到生動處,微微蹙了眉,然而語氣卻風趣,引得台下笑倒一片。
遊刃有餘。
這是身為觀衆的祁紉夏,能想到的唯一一個形容。
她很想從一些最微末的細節中尋找曾經相識的影子,但處處像他,處處又不像他。
闊别的那幾年,正是将一個青年塑造得成熟的絕佳時機,再重逢時,他的光芒卻讓祁紉夏感到難言的暈眩。
終于,在談铮向台下鞠躬表示結束時,她起身離開了觀衆席,快步往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