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說了是鶴仙樓掌櫃,又說了姓名,身體帶着說話的語氣都顫抖得不行。
小人物頭一次面聖,難免會控制不住身體,不斷地發抖。
皇帝先前不覺得蘇長鸢有什麼,現在一對比,倒顯得她寵辱不驚,臉上除了有一些痛苦之色,并沒有幾分害怕。
他又将眼神挪到那粉藍女子身上:“那日,蘇夫人是何時到的遊舫。”
那掌櫃的顫顫抖抖,從衣袖間掏出一方冊子,雙手捧給太監,太監接過冊子,又往皇帝身邊送去。
冊子上記載的,便是當日鶴仙樓所有客人何時至,何時離開的證據。
皇帝又問:“那日,左承風在遊舫出事,可有記着,還有何人去過遊舫?”
他并沒有追問蘇長鸢,仿佛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兇手,問責也隻為詐她一詐,結果什麼都沒有詐出來。
眼下問到遊舫一事,蘇長鸢下意識想到蕭起,她不敢擡頭去看他,這樣會顯得十分刻意。
隻是想着,蕭起是如何将左承風推下水的?是叫羽飛動的手?
掌櫃的聽皇帝問話,聲音顫抖得像是要哭出來,說起話來語無倫次:“小的……小的不敢亂說……小的……是殿下。”
“什麼?”
皇帝咳嗽了一聲,下意識捂着胸口:“什麼殿下?說出來,朕會替你做主。”
蘇長鸢閉上眼睛,長長吐口氣,雖然蕭起殺了左承風,但她此刻卻想要站在邪惡的一方,維護他,希望他不要那麼快倒下。
她這是怎麼了?難道因為喝了他幾口藥,又因為他維護她說了幾句話,就這般于心不忍了嗎?她果然也不是什麼善類。
她緊緊掐着拳頭,手指掐出一痕白來,眼神望着大理石地闆,地闆上倒映的,金碧輝煌的房梁,仿若就要倒塌下來。
耳邊忽然灌進一陣風,她聽見掌櫃的說:“是梁王殿下。”
頃刻間,她耳鳴起來,腦海閃過一道白光,叫她一下理清了思路。
對,她怎麼沒想到,遊舫是梁王與蘇錦鶴的秘密基地。所以,一定是左承風撞破了梁王秘密,從而被滅口。
掌櫃的話,不僅令她震驚,更是令皇帝,令左天覆,令滿朝文武,都十分震驚。
左天覆眼珠子像是要瞪出來,嘴裡喃喃地說着,不可能,不可能,他搖着頭,怅然若失。
皇帝頃刻坐直了身軀,一雙渙散的瞳孔彙聚到一起,頃刻間有了幾分精神,他的眼珠轉動着,顫抖着指着太監:“去把梁王叫來。”
雖說沒有龍顔震怒,滿朝文武依舊感受到了他的憤怒,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言,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團沉重的呼吸,在太極殿内七上八下地徘徊。
不過半炷香時間,梁王步履緩緩而至,隻是來的人不僅有他,還有一個身穿湛藍官服的仵作,一個身着粉衣,手拿帷帽的女子,看着面容清麗,卻完完全全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他一進了殿,見殿内十分安靜,又垂首掃了一眼大殿上所跪之人,心裡早已經預算了七七八八。
他像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似的,笑着往前行了禮:“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輕輕掀了眼皮,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眨了眨,才慢慢開口:“左承風出事那日,你可在鶴仙樓遊舫。”
比起衆人,左太尉更想知道這個答案,他早已垂首不言,豎起耳朵,全神貫注聽梁王的回答。
“回父王,兒臣在。”
左天覆閉上了眼睛,嘴角也開始顫抖了起來。
梁王繼續說:“兒臣的确去過遊舫,隻是兒臣在遊舫,并未見過左承風。”
皇帝:“你去遊舫做什麼?”
梁王拉起身邊的女子,不忍說道:“回父皇,兒臣今日迷戀上了雨霞,所以……所以”
皇帝這才松了口氣,身體緩緩往後靠着,似是已經相信,他洗清了嫌疑。
簡單地問話,梁王邊拉着雨霞往後退。
此時,皇帝又問跪在地上的仵作:“查了一天了,可有什麼線索。”
那仵作跪在地上回答:“回皇上,左承風是因溺水而死,身上并無其他緻命傷痕。”
此時,殿内安靜到了極點,似乎都齊刷刷地看向了左太尉,事情審了這麼久,又叫了這麼多人來,該盤問的盤問了,該審的審了,就是屍體也驗過了,他該平息了。
在衆目睽睽之下,皇帝朝左天覆看去:“愛卿,此案你可還有異議?”
左天覆藏在袖袍的手微微顫抖,他睜開眼,強忍着眼中淚水,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用哽咽的聲音回答:“臣下,再無異議。”
隻是嘴上說着無異議,卻輕輕掃過趙慎,又很快收了回去。
案子一皆,皇帝便拂袖叫散朝,很快,由太監攙扶着,往後殿行去。
文武百官與衆朝臣皆紛紛散去。
梁王則走到左太尉面前,主動提出要前去吊唁。
蘇長鸢跪了許久,又加之來了事,剛撐着地面起身,便覺得眼前一陣眩暈,眼前一暗,忙不疊往前撲了上去。
雙手頓時被人攙扶起,她的腿也自然跪在蕭起膝蓋處,仿佛聽見骨頭脆裂的聲響,一陣刺痛随之從膝蓋傳來。
她下意識含住下唇,鼻腔發出悶哼一聲。
蕭起的臉近在咫尺,擡起的眼正好與她撞在一起。
她忙睜開眼,表情鎮定,手腕從他滾燙的掌心抽走。透過雲紗,他粗粝的薄繭劃過她的肌膚,叫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可怕,不知道是被他手劃的,還是被他吓得。
蕭起今日雖沒有大獲全勝,但他這一招,也做到了一石二鳥。
即殺了左承風,又離間了梁王與左太尉的關系。
自己卻摘得幹幹淨淨的。
她對他敬而有禮,輕聲說了句:“謝謝夫君。”
便立即站到他身側,距離他半步遠。
蕭起轉而看着她,似乎能透過胭脂看到她慘白的臉色:“今日可有好些。”
“好多了。”
這日禮佛的時辰已經過去,按道理說,是要一起回府的。
隻是兩人各自坐了馬車來,蕭起走得快些,先行上了馬車,便用折扇掀開簾子,朝她看來。
似乎在等她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