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褲濕了又幹,幹了又濕,顧孟然筋疲力盡。回房洗了個冷水澡,換了身衣服,他直接往床上一躺,累得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一下。
心裡惦記着事兒,躺也躺不安甯。
風翼号甲闆涉水,機艙有沒有受影響還不得而知。隻躺了五分鐘,顧孟然拖着疲憊的身體艱難起身,準備去駕駛室找外公問一問情況。
然而他剛走到門口,還沒摸上門把手,敲門聲響了。
“梁昭?”
老爺子可沒有敲門的好習慣,顧孟然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梁昭。但房門一開,梁昭和外公竟同時出現在門口,顧孟然眉頭一皺,神情随之凝重起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沒,沒啥事。”老爺子越過梁昭側身擠進門,走到床邊坐下,“機艙的确進了點水,我處理得及時,不用擔心。”
顧孟然眉頭舒展,目光遊離在梁昭與外公之間,“那你們這是……?”
“沒事吧?”梁昭沒急着進屋,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把顧孟然盯着,眼底隐隐閃過一絲擔憂。
“事兒?什麼事?”顧孟然一頭霧水,茫然地眨眨眼。
“回來的時候——”
“你先進來,進來說。”
顧孟然側身讓出位置,梁昭快步走進卧室,挨着老爺子落座,接着剛才的話說:“回來的時候見你情緒不高,心情不太好? ”
老爺子沒說話,看那飄忽的眼神似乎與梁昭來意一緻。
兩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顧孟然反倒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略顯蒼白的面龐重現血色。
火山如期噴發,特大地震如期而至,盡管早有心理準備,風翼号亦幸免于難,但這場聲勢浩大的災難帶來的危害仿如巨石壓胸,沉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
心情自然是非常不美好的,看着兩人關切的眼神,顧孟然勉強扯出一個幹巴巴的笑,故作輕松道:“我是什麼很脆弱的小孩嗎?心情不好過一會兒就好了嘛,還特意跑過來看我。”
不開口還好,他這話一出,孟高陽肩膀一沉,像是肩頭突然落下千斤重的擔子,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消沉了下去。
“怎麼了?”顧孟然心頭一緊,快步走到外公身前。
“是外公錯了。”老爺子搖頭歎氣,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摩挲,曆經歲月的眉眼被濃濃的愧疚籠罩,“那會兒你們一下船我就後悔了,江上浪那麼大,你說萬一……哎!”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不該再去講什麼江湖道義。你的夢開始應驗了,往後的日子一天隻會比一天艱難。我一把老骨頭倒無所謂,活夠本了,但你倆半大點的孩子,人生才剛剛開始,這好人不當也罷。”
樂觀的快樂老頭蔫兒巴了,心态發生了斷崖式變化。
顧孟然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趕忙解釋道:“外公你别多想,我們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嘛,我心情不好是因為累,休息休息就——”
“我一時善心大發讓你們去冒險,讓你們去承受這些,未免太自私了。”老爺子耷拉着腦袋,情緒前所未有地低迷,“是外公不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顧孟然二話不說直接往外公身前一蹲,枕着他的膝蓋低聲道:“外公,我們今天救了二十多個人,其中還有兩個小孩。
外公你知道嗎,那種感覺很奇妙,在他們絕望的時候施以援手,給他們帶來希望,最後隻需要一句簡單的謝謝,好像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個人好像少點說服力,顧孟然不動聲色地朝梁昭眨眨眼:“對吧梁昭?”
梁昭心領神會,輕輕“嗯”了一聲。
孟高陽并不買賬,一邊歎氣一邊搖頭:“危險,危險啊傻小子!以後災難一茬接一茬,救得過來嗎?拿你們的安危去換别人的,我甯願鐵石心腸,見死不救!”
“我們又不是傻子,當好人也要分情況的嘛。”顧孟然拍了拍外公的膝蓋,一本正經道:“人倒在腳邊拉一把無妨,但讓我冒着生命危險去救一個陌生人,外公,我真沒你想得那麼善良。”
這番話并非全是為了開解外公,切身經曆過一次末世,見到過太多人性險惡,顧孟然的善意與同理心早在一次次孤立無援中磨沒了。
但外公不一樣,外公是個好人,真正意義上的好人,他年輕跑船時因救人遭過一筆巨額罰款,卻依舊沒能阻擋他樂于助人的步伐。
他顧及外孫的安危,嘴上說着見死不救,可如果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真有一個人死在他面前,恐怕他寝食難安,這輩子都過不了心裡那一關。
生逢災年,人總要為生存舍棄點什麼。
良知、善意、人性或是其他。
活着與苟活有很大區别,在能力範圍之内,顧孟然願意維護外公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