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高陽剛準備再叫他一聲,梁昭忽然擡手打斷他的話。
霧越來越濃,黃霧已然變成了黑霧,玻璃染上一層灰蒙蒙的墨色,站在駕駛室内幾乎什麼也看不清。
但就算是這樣,顧孟然仍堅持看着窗外,眉頭緊鎖,嘴唇緊繃成一條直線,不知在想些什麼。
“吓到了?”梁昭俯身湊近,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柔。
顧孟然還是不說話,輕輕搖頭。
“那是怎麼了?”梁昭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唇邊漾着淺淡的笑意,低聲安撫:“别怕,沒事的,我們安全了。”
“沒有怕。”熱得慌,顧孟然解開紐扣脫掉外套,順手把安全帽也摘了下來。他轉身面向梁昭,似乎有些無措,雙手百無聊賴地遊走在操作台上。
沉吟片刻,顧孟然擡手扇了扇風,唇縫中溢出無聲的歎息,“太冒險,我隻是覺得、覺得我的決策太草率了,帶着你和外公在江面上坐大擺錘。”
“其實有辦法避免的,我應該提前把空間收拾收拾,把風翼号收進去,然後我們一起去空,咳,去那兒躲着,等地震結束再出來,你和外公就不用遭這些罪了。”
顧孟然越說越惱,反手一巴掌拍在額頭上。
梁昭想阻止的,沒來得及,懸在半空中的手又默默放回去,“别這麼想,天災人禍本來就是我們該面對的,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你應該鍛煉我們的生存能力,萬一你不在身邊怎麼辦?我們不能太過于依賴空間。”
“怎麼會不在身邊呢?”顧孟然扭頭看向外公又看回梁昭,語氣格外笃定:“我們絕不分開,要一直在一起。”
梁昭啞然失笑,“好,不分開,我隻是假設。”
這一打岔,顧孟然心中郁結頓時散去大半。
霧太濃了,信号網絡中斷,周圍情況一概不知,餘光無意掃過操作台上的高頻,顧孟然眼睛一亮,立馬上前兩步。
VHF-CH16,國際航運通用頻道。
顧孟然調整好頻道,剛拿起對講機,高頻頓時炸開了鍋。
“地震,地震!安昌港附近發生特大地震,磐石号船體嚴重側翻,呼叫救援,呼叫救援!”
“能聽到嗎?交管交管!船要沉了,人還沒出來,救命!”
“河山達呼叫救援,船上有人落水,有人落水!”
“斧舟号機艙進水,船體船——滋滋滋……”
“霧太大了,救援會來嗎?完了,全完了!”
觸目驚心的求救,絕望的哭喊,江面情況刻不容緩。
VHF覆蓋面積有限,對講機裡的呼救基本是安昌港碼頭及錨地傳來的。該應答嗎?能應答嗎?在可見度不足一米、不清楚具體方位的情況下,他們該施救嗎?
對講機變成了燙手山芋,顧孟然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就在他舉棋不定猶豫不決之時,梁昭忽然從他手上奪走對講機,輕輕放回操作台。
“救不了。”簡簡單單三個字,梁昭神情平淡,不見一絲一毫的波瀾。
“為——”
“還沒救呢,怎麼就救不了?”
顧孟然剛想說話,孟高陽脫掉軍大衣,氣沖沖地朝梁昭走來,“你第一天跑船?航行途中收到呼救,隻要條件允許,落水必撈,跑不動幫拉,老祖宗留下的規矩你都給忘了?”
老爺子語氣太沖了,顧孟然擔心他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吵起來,趕忙拉住外公,溫聲勸阻:“外公你先别急,聽梁昭說完啊,吼那麼大聲幹嘛。”
被劈頭蓋臉一頓訓,梁昭面色如常,耐心與孟高陽解釋道:“孟爺爺,問題是現在條件不允許。能見度太低,船——”
“能見度?”孟高陽整笑了,再次打斷梁昭的話:“誰跑船隻用眼睛看?雷達、AIS、衛星導航難道是擺設嗎?”
“外公!”顧孟然氣鼓鼓地瞪了外公一眼,扭頭朝梁昭揚了揚下巴,“别管他,你繼續。”
說話頻頻被打斷,梁昭不惱不怒,繼續道:“能見度低隻是其一,剛才風翼号側翻,船尾甲闆涉水,機艙也極有可能滲水。我們連風翼号都還沒有仔細檢查,貿然開船救援隻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中,或是誤傷落水人員。”
這番話不無道理,顧孟然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孟高陽也聽進去了,仿佛洩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瞬間蔫兒了下去。
老爺子漁民出身,最是遵守“江湖道義”,聽聞船隻遇險卻不能及時伸出援手,簡直把他架在火上烤,弄得他坐立難安。
冷眼旁觀沒那麼容易,顧孟然心裡也不好受,但難受歸難受,他不會為了一群不相幹的人拿風翼号去冒——
等等,風翼号不能輕易移動,那柴油小船呢?
這個節骨眼兒了,幫忙救援、打撈船舶等同于天方夜譚,就算出動風翼号也無濟于事,但如果不管船,隻救人……一艘柴油小船足矣。
一個不成熟的計劃浮現在腦海中,顧孟然正想與外公、梁昭說說他的想法,還沒來得及開口,高頻又響了。
“滋滋——恒…滋滋…盛側翻,呼%@#!風翼号,風翼号能聽到嗎?恒榮盛側翻傾覆,請求救援!請求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