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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顧孟然你個小雜種,居然敢把老子的電話拉黑。你他媽死哪去了?一個月都不見人影,現在知道給你爹打電話了?”
電話剛剛接通,粗犷的男聲夾雜着污言穢語,機關槍似的,突突突地往外冒。
聲音聒噪刺耳,顧孟然将貼在耳朵上的手機拿遠了一點。等電話那頭輸出完,稍微安靜一點,他這才緩緩開口:“這麼多年真是沒一點長進,來來回回還是這幾句,吃了沒文化的虧啊,罵人都不會罵。”
“你!”電話那頭的顧德誠氣壞了,破口大罵:“你個小雜種,翅膀硬了是吧,敢這麼跟你老子說話!”
顧孟然哼笑一聲:“一直沒來得及問你呢,你總說我是小雜種,那你是什麼?老雜種?你那寶貝小兒子又是什麼?小小雜種?”
“顧孟然,你他媽¥&*#*@%#……”
語言攻擊持續了近一分鐘,顧孟然揉了揉發麻的耳根子,輕飄飄地打斷他的話:“有錢了,生活水平提高了,素質卻沒跟上,怪不得人家總說你像暴發戶。”
“顧德誠,拿你當人的時候,裝得像一點好嗎?我打電話過來不是聽你逼逼賴賴的,我是想告訴你——”
說一半顧孟然不說了,故意吊起了胃口。
顧德誠生平最讨厭别人說他是暴發戶,可聽到顧孟然的後半句話,他竟奇迹般地停止了謾罵,陰陽怪氣地追問:“告訴我什麼?沒錢花了?”
聲音透過聽筒有些失真,顧孟然肩膀輕顫,低低一笑,“顧德誠,一定要帶着你的老婆孩子好好活下去。我還想再見到你呢,希望再見面的時候,不要太狼狽啊。”
“你瘋了嗎?到底想——嘟嘟嘟——”
無情掐斷電話,反手将号碼拉入黑名單,顧孟然仿佛被瞬間抽幹所有力氣,趴在船舷護欄上一動不動。
開玩笑,給顧德誠提個醒兒?
怎麼可能,他巴不得顧德誠原地去世。
不過這通電話打的實屬沒什麼意義,奚落顧德誠并沒有讓他感到痛快,無端讓自己沾上小人味兒,頗有幾分小人得志的嘴臉。
“哎!”顧孟然長歎一口氣,重新拿起手機。
不想給顧德誠提醒,但有必要給其他人提個醒。顧孟然打開備忘錄,将前幾天編輯好的文字複制,轉而發布在論壇。
太嚴肅的标題反而不太引人注意,為此,他特意編輯了一個裝X又容易引發群嘲的标題:
[不裝了攤牌了,其實我才是預言家,不懂别裝懂,進來聽哥分析。]
發帖成功的提示一閃而過,顧孟然當場關機,拔出手機卡,任它從指尖滑落,落入深不見底的江水中。
出港在即,他也不怕被人找上門,提醒一個是一個。
災難并非一夜之間全面爆發,逃生的機會往往留給有準備的人。信與不信需自行判斷,他能做的隻有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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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明,一艘載滿四人的柴油小船穿透夜色,穿過朦胧的薄霧,緩緩朝着風翼号靠近。
顧孟然手持望遠鏡,站在船頭甲闆上向柴油小船招手,随後拿起對講機:“船長船長,新船長已就位,起重機準備。”
五秒過後,對講機傳來老爺子刻意壓低的嗓音:“駕駛室收到,起重機準備就緒。小祖宗,别瞎嚷嚷,執法船估計也快到了。”
“知道了。”顧孟然春風滿面,眼底笑意正濃。
起了個大早,顧孟然毫無怨言,反倒比誰都精神。
原因無他,今天——風翼号出港。
開船不像開車那般簡單,有司機就夠了,想要合規啟航,頗要費一番功夫,尤其是風翼号。
一類三千總噸船舶的最低安全配員為五人,船長一人、大副一人、輪機長一人、船員兩人,連續航行超過十六小時,還需再配二副一人。
目前風翼号上,正式船員僅兩人,還有一個已經退休的老船長,隻能作為船東跟船。因此,孟高陽另聘四名持證上崗,但航行經驗沒那麼豐富的高級船員。
社會秩序尚存,一切按規定行事。
轉眼間,柴油小船順利抵達。起重機将柴油小船吊上風翼号,四名高級船員先後下船,前往參加駕駛室“培訓”。
一個小時後,執法船如期而至。
海事執法人員登船,檢查貨物、檢查配員、檢查消防。
前後耗時三個小時,執法人員下船離開後,孟高陽帶着顧孟然來到駕駛室外面的露天甲闆。
風翼号主引擎啟動,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老船長站在甲闆振臂高呼,渾厚的嗓音蓋過層層噪音,響徹雲霄。
“——起錨!”
情緒會傳染,顧孟然也跟着喊:“起錨咯,出港咯!”
停泊在錨地的其他貨船上陸續蹿出人影,船員們紛紛投來打量的目光,或許覺得他們是瘋子,出港鬧這麼大動靜。
但隻有顧孟然心裡清楚,風翼号啟航的意義有多重大。
少則三年,多則一輩子,他們将暫别陸地,不知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