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聽到動靜來湊熱鬧的孟高陽:……
蒲扇不搖了,笑容也消失了,老爺子緊盯着如孔雀開屏一般的顧孟然,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顧孟然渾然不覺,又從床上抖開一件襯衫,扭頭看向老爺子,“外公?外公你愣着幹嘛,給點建設性意見呀。”
老爺子眸色一沉,“我意見你個頭!顧孟然,你老實交代,你今晚到底跟誰去吃飯?”
“不是都說了嘛,”顧孟然解開紐扣,将襯衫套在T恤外面,自顧自地照鏡子,頭也沒回道:“初中同學,男的。放心吧,沒有禍害别人家小姑娘。”
孟高陽嘴角抽了抽,“放心?顧孟然,你是我養大的,你什麼德行我不知道?從來不在意形象,成天穿個拖鞋就往外跑的人,跟一男同學吃飯你打扮什麼?”
腳下人字拖格外紮眼,孟老爺子說完,默默往門後挪了半寸。
顧孟然沒空在意,他被老爺子問得一愣,過了許久才回過神,小聲嘟囔:“沒打扮,隻是……隻是老同學好久沒見了,也不能太邋遢吧?”
底氣全無,聲音越來越小。
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輕哼道:“懶得管你。不是和别人約好七點嗎?光顧着收拾,也不看看時間。”
顧孟然掏出手機一看,猛地一拍腦門,“糟了!”
夏日晝長,七點天還沒黑。彌漫在空氣中的黃霧仿佛給城市按下快進鍵,行色匆匆的人群無一停留,往日熱鬧的商場略顯蕭條。
“——叮,四樓到了。”
七點整,顧孟然氣喘籲籲地沖出電梯,一路小跑,卡着點走進某網紅餐廳。
黃霧的影響太大,正是飯點,以往需要排隊等号的老牌網紅店僅有寥寥幾桌。因此,顧孟然一進門,無需特意尋找,一眼便看到右前方角落,端坐在那的高個男生。
梁昭,他從未見過的,十九歲的梁昭。
梁昭長相偏硬朗,鼻梁高挺,劍眉星目,五官立體深邃。很鋒利也很有攻擊性的長相,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好惹,不好接近。
偏偏他還不愛說話,不愛笑,冷着臉往那一坐,天生自帶壓迫感,周遭氣溫好似都跟着下降了幾個度。
與二十二歲不同的是,沒有經曆過災難的摧殘,他眉宇間尚殘存着幾分純粹的少年氣,簡約日式重磅T恤搭配棕色工裝短褲,活脫脫一個酷哥體育生。
舒緩的音樂回蕩在餐廳,或許是視線太過炙熱,存在感太強,垂眸翻看菜單的梁昭有所察覺,漫不經心掀起眸子。
四目相對,顧孟然呼吸亂了。
不過短短一瞬,他很快調整過來,壓下急促的呼吸,扯出一個自以為完美的笑,快步走向梁昭,“抱歉抱歉,我來晚了。好久不見啊梁昭,感覺這麼多年你都沒怎麼變。”
多年不見的老同學,這個萬能開場白應該錯不了吧?
顧孟然坐在梁昭對面,雙手垂在桌下,輕輕握成拳。
相比顧孟然的熱情,梁昭冷淡多了,他看了顧孟然一眼,略微颔首示意,伸手把菜單遞過去,淡淡收回視線。
顧孟然嘴唇微張,欲言又止,最終低頭看向菜單。
“吃辣嗎?”
“吃牛肉嗎?”
“海鮮呢?”
“吃。”
幹巴巴的對話,一股頗為尴尬的氣氛萦繞在兩人之間。
點菜前好歹有得說,上菜後,四宮格鍋底咕嘟咕嘟冒着熱氣,兩人相對而坐,各自端着茶杯,好像初次見面的相親對象,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不熟的氣息。
這樣下去不行!正事,正事要緊。
顧孟然最後抿了口茶,輕輕放下茶杯,目光不再閃躲,直直看着梁昭的眼睛,笑着打破沉默:“梁昭,聽班長說,你現在在黃江跑船?”
梁昭眉心微動,低低“嗯”了一聲。
同齡不同命,十九歲的顧孟然剛上大學,十九歲的梁昭早已辍學工作了好幾年。
梁昭自幼被父母遺棄,被梁奶奶收養,撫養長大成人。他很争氣,雖不善言辭,但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屋漏偏逢連夜雨,高二那年,梁奶奶患病住院,被确診為肝癌。天價治療費沒有将梁昭壓垮,他賣房、賣家當,瞞着梁奶奶退學,出去打工掙錢。
經過一年半的治療,梁奶奶還是走了。而梁昭再也沒有回學校,他孑然一身,無牽無挂,無家可歸,索性留在黃江當一名普通船員。
梁昭鮮少自己地提及過去,這些事還是上輩子顧孟然旁敲側擊打聽來的。他心疼梁昭,但重生回來的那一刻,船員這個職業則變成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番茄鍋裡的蝦滑浮起來了,紅湯裡的肥牛縮成小小一塊,稀薄的煙霧随熱氣彌漫在半空中,誰也沒有動筷。
顧孟然摸了摸鼻頭,眼眸輕擡,看向梁昭的眼神帶了幾分認真,“今天約你出來其實是想問問你,梁昭,你有換一艘船工作的打算嗎?”
“前段時間,我外公心血來潮買了一艘運輸船,學人家開什麼水上超市,但他都六十多的人了,哪能再去跑船。”
對不起了外公!
顧孟然默默在心裡給外公道了個歉,繼續編排:“哎,怎麼勸都不聽,老人跑了一輩子的船,離不開水。哪怕是招聘船員也想以船東的身份跟船,參與船隻的運營和管理。”
說到這,顧孟然刻意停頓了一下,但梁昭平淡與他對視,不曾給出半點反應。
顧孟然也不氣餒,自顧自道:“我不放心他一個老人,正好暑假,我也有船員證,就想着大不了一起。但我一個隻有理論沒有實操的半灌水,多少差點意思,就想多找個人。
前幾天和班長聊天,他提到你在跑船。我尋思這不是正好嘛,咱們是老同學,知根知底,互相熟悉,如果你願意來我們的船,我們一起也能做個伴呀,說說話呀。”
梁昭眉頭微挑,靜靜看着他,一言不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覺得我們很熟?像是有話說的樣子?
顧孟然被他看得心虛,腦袋不自覺地往下低了一點,“梁昭,我知道我們這麼多年不聯系,我突然邀請你會很奇怪,但你好好考慮一下成嗎?我是認真的。”
“可以。”梁昭喉嚨裡漏出一聲輕笑。
“工資待遇方面都好說,主要和陌生人——”顧孟然猛地一擡頭,瞳孔驟縮,“你、你說什麼?”
梁昭神情散漫慵懶,古井無波的眸子染上一絲笑意,“我答應了,去你家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