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仰望這個高山之巅上的佛子尊者,但從未想到這樣的慘狀會在她面前發生——
高大美麗的青年佛子,雙眸緊緊阖着,好似玉做的人,如今卻微弱到隻剩一口氣吐息,他長長的睫羽挂着霜晶,乃至整個身體,冰冷僵硬到似非活人。
小善觸碰到他的身體時,被凍得打了個哆嗦。
他身上如寒冰般冷冽,這絕不是常人能有的溫度。
小善試圖推醒他,卻隻能從他口中輕輕的話中分辨出隻字片語。
是冷。
他也知道是冷。
她沒有考慮太久,便徑直上榻。
她平生隻有過一個男人,就是晏歸,除此之外,再未和旁人有過如此親密接觸。
然而如今,她卻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
小善脫去外衣,讓自己冒着熱氣的體溫與他四肢交纏,試圖帶給他一星半點的溫暖。
剛一覆上去,就是徹骨的冰寒。
她哆哆嗖嗖,看向四周,連點兒能制造熱源的東西都沒有找到。
再打量着,瞥到了饅頭,将算盤打到它身上。
抿唇一笑,很稚氣。
嗲嗲喚它;“饅頭、饅頭來!”
天真不谙世事的小貓被她甜蜜嗓音吸引,以為是有什麼好事。
結果剛一上榻,就被整個貓塞到摒塵懷裡,同她的溫度,一齊過渡給摒塵。
饅頭整隻貓都炸毛起來,忍着沒有撓她,卻被凍得蔫蔫哒哒,生無可戀。
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小善身上的溫度都好像與摒塵同步,他的唇才稍稍染上些血色。
每到時月過半,月圓之夜,摒塵的寒毒都會發作一場。
玄鐵腕環箍着他的骨肉,覺察到他駭人燥意便會像神佛念咒一般越箍越緊,越箍越緊,直至再也不能動作。
尋常裡是熬的過去的,但這次蓋因為小善渡血療傷,本已失了半數元氣,寒毒發作時便格外難熬。
他強撐着上山,将自己關在這幽阒岑寂的月上樓閣,才堪堪失力昏了過去。
待一稍稍醒時,脖頸腕骨被鴉青發絲纏繞,這旖旎觸感叫他覺得陌生。艱澀睜開眼,正對上這雙明淨柔軟的眼睛。
——是她。
她竟發現了麼。
後知後覺地,小善眼睛亮起,發自内心地,“你醒了!”
摒塵雙唇翕動,有些難以啟齒。
小善蓦然反應過來,連忙從他身上起來,抱着貓一起。
她坐在床尾,脫了外衣,一身瑩潤勻白的皮肉透過雪白長裙隐隐可見,當真賽雪。
小善睫毛慌促地眨着,解釋:“你剛剛——”
話隻開了個頭,便見他别過頭去,看不清眉眼表情,隻隐隐聽清兩個字:
“出去。”
小善欲言又止,想了想,不知該如何開口,隻是“欸”了聲,老老實實地穿鞋下榻,見那佛子腕骨嶙峋,還在滲血。
眉心微微蹙,張了張嘴,又恐他惱怒,到底什麼也沒說。
她剛想擡腳邁出房門,饅頭在後面踮腳走來,依依地圍着她叫。
小善不明所以。
她扶着門框,回頭。
便見那眼窩深眉骨高,冷冷淡淡如山巅雪的佛子一口鮮血噴出來,染紅了衣衫被角。
不僅如此
小善能夠感覺到,自他為始末中心處,有愈加嚴寒的冷凝結起來。
他的睫毛覆上冰霜,面龐是非人的白,有霜雪遊走于他周身,要将摒塵冰封起來。
他薄唇微抿,一個走字艱難開口,掩飾般地想要偏過頭去,然而四肢百骸僵住,竟動不了丁點兒。
窗紗磚石上洇開一朵朵料峭的冰花,一層覆一層,要追逐着将這萬人之上的佛子打入寒冰地獄中去。
他阖眸時,默念心經。
卻在下一瞬
耳邊一聲輕輕得罪,她細條條單薄的身子撲進他的懷裡。
四肢百骸的僵麻忽而褪去,他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去,指骨卻不受控制地挾着她的腰,帶着她往後倒下。
他貪戀她的溫度。
這難以啟齒的事實讓佛子無法接受。
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她卻被凍得哆嗦,黑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中無絲毫情意,溫柔而哀憫地:“好了,好了哦、”分明自己都凍得快要昏過去,還要像安慰孩子一樣來安慰他。
佛子潔淨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叫他欲痛難忍。
叫他忘卻倫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