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兒扯了扯班稚的袖子,聲音很輕:“小夫人,外頭冷,趕緊進去吧。”
她為班稚打開側門。
班稚擡眼。
正門在她面前咔哒關上了。
侯夫人不喜歡班稚,不管多少年,她從來不允許班稚從正門進去。
其實哪裡用得到班稚去備菜,她少叫班稚去過她的院子,班稚隻能灰溜溜的回了房。
班稚不識字,晏歸班師回朝,是叫親衛送出來的口信。更不要說侯夫人口裡的那封信。
她從收到訊息的那個日夜就開始等,芙蓉花被面的褥子曬了又曬,晏歸用膳的白玉小盞早早就搬出來了。
隻是燭海燃燼,班稚也沒能等到晏歸回來。
*
次日一早,院子裡的粗使就早早起來,往日沒有這麼快,隻因着晏歸回來,便将幾分閑散變做十足恭敬。
班稚一夜未眠,天光透進窗紙裡才淺淺打了個盹兒。
她懷裡的粟子糖早就涼透了,硬硬硌在膚肉上,氲出一小團紅。
“小夫人。”這是侯夫人身邊的翠香。
她将班稚叫起來,觑她一眼,很有些憐憫。“夫人叫您過去呢。”
這是好新鮮的事情,往日侯夫人巴不得離她越遠越好,生怕沾染什麼腌臜,如今破天荒将她叫去,實在摸不清頭腦。
班稚應下。
她其實還沒有用飯,肚子餓得有些發慌,頭重腳輕的進去,還記得規矩,低頭看腳尖,喚一聲母親。
“姐姐用飯了麼?”一道明媚女聲。
她也在這裡。
班稚張了張嘴,卻被人直接打斷:“她用過了。”
是班稚最熟悉的人,她一夜未歸的花奴。
班稚點點頭,不記得是怎麼開口的,她回:“我吃過了。”
“那就好,昨日沒有好好叙話,老夫人留我在這邊,怕我吃不好睡不好。”她抿唇一笑,有些羞澀:“哪裡就這麼嬌貴了。”
“班稚。”侯夫人從不喚她的小字,淡淡:“我記得你那間院子光照好麼?”
光照自然很好,晏歸知道她喜歡長樂,便将那裡獨有的婆婆丁移來了江陵,落在光照最好的院子裡,才能長活。
班稚絞着手指,甲床月牙兒有些泛白。
侯夫人:“去我庫房撥些東西,添進院子裡。”
翠香自然應是。
她罕見地露出個笑來,“小善,東廂的院子能住的慣麼?”
東廂。班稚記得那裡,侯府最邊角的地方,離晏歸的書房也遠。
侯夫人做的決定,除了宴歸還能權衡一二,旁的人,都不能夠。
她要班稚搬進東廂,還要歡歡喜喜,感恩戴德地做出一副淑良賢德的樣子來。
她遲遲未曾開口。
“住的慣。”
晏歸擡眼,看向豎在廳中局促不安的班稚。落下杯盞,猶如重石壓在班稚身上:“她住的慣。”
班稚的不答話,反倒成了不懂禮,不知趣。
“是我搶了姐姐的屋子麼?”珠珠突然開口,打斷了班稚的思緒。
她很輕地哎了一聲,“我沒想的,我住東廂就行。”
侯夫人當機立決:“你身子弱,又剛從外邊回來,是要好好将養。”
“珠珠記得了。”她笑了笑:“那就勞煩姐姐。”
她擡眼看向班稚,眼中清朗,是無知無覺的勝利者。
珠珠,果然是個如珠如寶的樣子。
侯夫人喜歡,花奴……花奴也喜歡。
等珠珠挽着侯夫人的手高高興興去看院子的時候,班稚仍攥着袖口,唇角抿的死緊,不肯擡頭。
她少時簡樸,來到這樣一個富貴堆兒也沒失了本真的樣子,頭上一朵青綠絨花,就算作梳妝打扮了。
“東廂,也好。”
班稚一顫,很快讓開半步。
晏歸動了動手,将她頭上那朵小小的絨花摘下來,聲音低沉而緩,“去了那裡,能落個清淨。”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旁人的刁難,侯府的不清淨,還有别的班稚不肯說的。班稚有很多想問的話,張了張嘴,又咽下了。
他很高,從前就嘲笑班稚是個小矮子,墊腳也不過隻到他下巴。
“不會說話了麼?”
晏歸動了動手,在她面頰軟肉上很輕地揉了揉,不帶旖旎意味,倒像在安撫孩童。
“小善。”發髻被簪上什麼東西,落下來時清脆的一聲響,“我來時見到,覺得很襯你。”
班稚顫着眼睫,粉光脂豔的一張小臉,很讨人喜歡。
她自己不知道,硬要端出一副大人樣子,蹑手蹑腳,也很可愛。
“我……我聽話。”
因為花奴的好,所以我聽話。搬去别的院子也好,還是留在這裡,等花奴給我一個解釋。
雖然已經叫自己故作堅強,還是免不了開口先淌淚,多委屈的樣子。
晏歸這個人就是這樣,他不想說的事情,拿刀架在脖子上都未必能逼他開口。
“好乖。”微微傾身,涼如玉的指骨落在耳垂上,“等我。”
他頓了頓,又道:“東西也有,還在你熟悉的位置。”
晏歸的話染上幾分不清不白的顔色,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她,班稚,你不是侯府的夫人。
不是花奴明媒正娶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