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楚看着他,半晌,便往男友身上擠了擠。
“Lucas……不要害怕未來。”
害怕?
Lucas頓住了。他停下腳步,疑惑地看着肖楚。
淅淅瀝瀝的雨如同展開一張鋪天蓋地的幕,他們倆人躲在一方傘下,本應該是最能看清彼此的。
肖楚也停下了腳步,那一瞬他臉上的笑容虛假而遙遠。
“我喜歡你!”
肖楚近乎本能地喊出了那句話。
“什麼?”
肖楚看着Lucas帶着笑,但是眼中都是迷惘。
“我喜歡你,愛你,所以我很期待有你在的未來。”
她的話急切而真誠,想要向他表白自己的感情和依賴,來消除他心中的不安。
而這份不安也屬于自己,每次當她期待他們的未來,他卻好像随時都要消失,偏執地在意現在擁有的幸福。
Lucas笑容漸漸變得冷淡:“我們都還年輕,有些話……”
“不管過去是什麼樣的,我喜歡的是你,跟什麼時間沒關系。”
不管過去如何,她不會走的,她想告訴他。
Lucas心髒微微一緊,低頭看着她,目光深沉。
他沒有立刻反應,雨不斷地砸向傘面,沉甸甸的。
心底的某個聲音對着自己咆哮。
——怎麼會沒有關系呢?我的過去你又知道什麼呢……
——閉嘴。
他的笑容裡,好像有種強制對方别再逼問的味道。
肖楚的手攥着裙擺,袒露真心:“因為是你,所以你的過去,現在,未來,我都在意。”
——你這樣讓人羨慕的人,隻要活在幸福的夢境就好了,怎麼會理解對過去自欺欺人的我呢?
Lucas淺淺地笑着,“寶寶……”
——跟她在一起,他是地下室的老鼠,也可以在别人家裡的光亮下生活。
Lucas用唇堵住了摯愛的嘴,在雨中與她擁吻。
——吵死了,别再揭開我拼命藏起來的傷疤了。
——無論如何,都要跟她永遠在一起。
在地圖上看,西歐不過是世界上非常小的一塊,甚至比一些國家還要小。
就更别提意大利這個小國。
農場的雪已經化了許久,甚至有的地已經種上了新的作物。灰黑色的土地上,斑駁着冒綠。
Lucas不知道在這裡擁有四百公頃的農場算什麼樣的生活,至少在這裡療養必然不是什麼差勁的體驗。
而他的主人,老霍克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将死之人的樣子。
“Lucas,過來陪我說說話。”
老霍克看了一眼桌上原封不動的餐食,坐在那張花樣繁複的藤編椅上,晃動着椅背,聲音懶洋洋的。
都肝癌晚期了,怎麼還沒死。
Lucas在内心無數次詛咒自己的父親。
他彎腰撿起地毯上的毛毯,往房裡走去:“你自己有兒子!還沒有來給你請安嗎!”
老霍克大笑,“他來不來無所謂,最重要的是你在我身邊,孩子。”
“陪了你半輩子的親兒子你不要,不管死活的你卻硬騙過來。”
Lucas恨得咬牙切齒,在寬大的木制餐桌邊坐下,眼神冷漠地掃過面前餐盤上煎得恰到好處的羊排。
煎制得完美的羊排,也不知道是他剛才眺望的農場裡什麼時候缺的小羊羔身上的。
即使連邊上的黑椒醬塗抹的形狀都完美,但他還是想以前嫌棄的那碗煎蛋清水挂面了。
老霍克看着Lucas餐刀據肉,一直沒說話的他突然開口,“牡丹在天上看到現在的你,肯定很驕傲。”
“别提我媽!”Lucas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但是可惜面前這個人是極端自我的,這樣的警告從來都沒用。
“你該體諒一個老人在生前最後時刻,想念兒子,希望彌補遺憾的心情。”老霍克接過管家遞過來的藥物吞服,繼續道,“我所剩時日也不多了,打擾不了你多久的。”
“哼!”Lucas冷笑,“留着在黃泉跟我媽說吧。”
老霍克并沒有因Lucas的冷漠而生氣,他反而溫和地開口:“你要是願意原諒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孩子。”老霍克再次提出要求。
Lucas擱下手上的餐具,他隻吃了一塊,便覺得惡心。
跟這個老家夥相處後,他不得不承認,媽媽确實找到了一個有錢的人作為依靠,老霍克的生活奢華舒适。但是老霍克嘴上說有多麼想他,也僅限于現在。
他的父親知道他,甚至抱過他。這個房間裡擺放着好幾張母親的照片,證明了他們三人也曾經一起生活過。隻是他太小了,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一切。
而他隻帶着美好的回憶離開,從沒有找過他們母子,狠心抛棄了親生骨肉。
約翰·霍克剛進門,他并不知道面前的父子正在拌嘴。
Lucas看了門口一眼,嘴角瞥見冷笑,對老霍克道:“行啊!那改遺囑,把全部遺産都給我。”
老霍克也注意到約翰了,他仍然保持着那種令人難以忽視的從容:“孩子,你說個數字,我可以開支票彌補你。至于這些産業跟約翰的母親有關,那些東西恐怕還是要約翰繼承的。”
約翰把文件遞給他的父親:“董事長,這是這個季度的報告。”
Lucas撐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兒子不像兒子,父親不像父親。我們三人身上流的血真是奇特,都是滿嘴謊言,虛情假意。”
約翰看向Lucas,眉頭輕挑,不帶冒犯地回擊:“抱歉,Lucas。我說過我有我的堅持。”
“你到底什麼時候下地獄!”Lucas的聲音沙啞而刺耳,帶着難以抑制的仇恨。
他低聲咒罵,幾乎咬碎了每一個字,“你的兒子一個迫不及待地要繼承你的遺産,一個再也不想被軟禁在這裡了。”
老霍克習慣了來自小兒子的惡言惡語,根本不以為意。
“怎麼這麼說呢?”
他笑了笑,甚至覺得這是他人生最後充滿挑戰的樂趣:“時間到了,你母親自然就會帶着天使來接我的。”
聽到這些話,Lucas隻覺得一口氣從胃底升騰而起。他想沖過去扯下那一張笑得越來越醜陋的臉。
約翰得到了簽字,沒有猶豫地轉身離開。
Lucas起身追了上去,抓住了約翰的手:“喂!律師已經公正了遺囑,把護照還給我!”
但約翰隻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老霍克說:“你針對他沒用。”
他看向Lucas,“隻要我沒死,你離不開這裡。”
Lucas的手緊握成拳,指尖幾乎刺破了掌心,眼睛卻死死的盯着這個理直氣壯的男人。
約翰格開Lucas的手,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三個月了,他已經慢慢沒法再清楚地計算自己來這裡有多久了。
隻望着外面的冰雪融化,草木複蘇。而他,卻被困在一座充滿惡意的農場裡,無法掙脫。
老霍克很快便發現怎麼收服這個兒子。他用牡丹的東西充盈Lucas的生活,在他的房間裡随處可見牡丹的照片,衣櫃裡放着她的衣服,桌上擺放着牡丹的日記。
老霍克每天都來找他吃飯,在飯桌上自說自話地講着牡丹的故事。
講他們是怎麼相識,相愛,講Lucas是他們愛情的結晶,是他們充滿希望的未來,是神賜給他們的偉大造物。
老霍克像一個無所事事的魔術師,帶着他參加酒會看展,教他騎馬牧羊,甚至想為他尋找更好的學校,給他講經營的訣竅,像一個父親一樣。
他那渾然天成的幽默和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紳士風度,Lucas太明白了,為什麼媽媽會對他念念不忘。
Lucas懷疑,任何人都無法抗拒這個人該死的魅力。
他們的故事,照片上母親燦爛的笑容,無時無刻不在對他進行洗腦——他們母子隻是用來給這愛情悲劇做一個升華的尾聲。
Lucas失去了複仇的自由,被折斷了翅膀。
他們抓住了他的把柄,用母親的過去和彌補親情綁架他,用卑鄙的手段拿走了他的護照。
他們企圖支配Lucas的生活,甚至支配他的命運。
農場安靜舒适的生活,失而複得的溫情,悲劇的愛情故事,都在滲透Lucas的精神。
面對逐漸妥協的自己,Lucas痛苦到幾乎要爆裂。
那個人明明才是那頭老畜生的親兒子,卻把自己騙到這裡,就為了繼承老霍克的遺産。
而這個老不死的霍克,當年也是為了繼承遺産,抛棄了他們。
“都是騙子!都是謊言!”
“去他的權力金錢,統統都該死。”
在看不到光亮的這段時光,Lucas不斷地詛咒老霍克,也是在詛咒自己。
他内心這裡的仇恨再次像滔天的洪水一樣,快要吞沒他所有的理智。
他必須跟過去的自己清算,為自己與肖楚完全不同的過去贖罪。
隻有老霍克死了,才是他現在唯一的解脫。
他和肖楚才不會越來越遠。
Lucas快要瘋了。
——我為什麼還在這裡?
——這個人為什麼還不去死!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