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機裡音樂會的直播已經結束。
聖誕節從來不是一個适合所有人的節日。對那些漂洋過海、遠離故土的人而言，這份假期裡的熱鬧未免顯得太過刺眼。肖楚讓出利潤給願意上班的員工多賺些外快，于是，店裡的人都放棄了他們無法融入的假期，忙得熱火朝天，所有人幹勁十足，唯獨苦了李航這個名義上的店長。
李航從廚房探出頭，看見Lucas還在櫃台低頭算賬。他顯然不是很高興，眉心微蹙，一隻手機械地按着計算器。
“回去歇着吧，”李航擡了擡下巴，聲音裡透着一絲關切，“這麼晚了，這個點大家剛吃飽，打電話訂餐的也沒幾個了。”
Lucas心煩意亂，“弄完這些我就走。”聲音淡淡的，不經意間透露出煩躁的尾音。
柯子傑說得沒錯，他這樣或許會害了肖楚。他知道自己應該遠離肖楚的生活。
可理智歸理智，他心裡都像壓着塊石頭，沉甸甸的。越想放下，越被砸得生疼。明明自己已經接受了現實，但是還是忍不住的想破壞獨占。
他越來越擔心肖楚，可是看着牆上的時間，他沒有勇氣打電話過去。
算賬是件單調的活兒，卻恰好能消磨心裡的煩悶。
過了好久，櫃台上的電話終于響起，清脆的鈴聲劃破空氣。
Lucas機械性地第N次拿起了話筒，還是那句：“你好，這裡是小飯館，想吃什麼？”
聽筒那頭一個稚嫩的聲音：“老闆在嗎？”
Lucas将電話夾在肩上，一心兩用地繼續算加減，語氣漫不經心。
“小朋友，老闆不在，你想要點餐嗎？我們店裡還在營業，可以送上門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空氣中似乎有一絲遙遠的呼吸聲。
Lucas微微皺眉，聽聲估摸也就是那種小學生，伸手拿過座機想看看号碼免得對方是來搗亂的。
可隻是瞄了一眼屏幕，他就已經猜出來電是誰。
“重洋小朋友，這麼晚了還不睡？”他的聲音低緩，語氣中帶着幾分戲谑，“你小楚姐姐不在店裡。”
肖重洋小朋友顯然是那種沒什麼熱情的小孩，即使被人說破了身份，不肯定不否認地提起店裡的人：“你是誰？李航叔叔在嗎？”
Lucas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他心裡暗想，這孩子才六歲出頭，偏偏用一副穩重得像大人的語氣。
他想到自己在肖典威那接受的教育，又覺得非常合理。
Lucas放下筆，拿着話筒，心不在焉地看着座機上的那串号碼。
說實話，雖然他知道肖重洋的存在，但是他對肖楚這個弟弟沒什麼感情。且不提他已經與肖家切割，即使阿姨主動來看他，也從未在他面前提過孩子一句，更别提見面了。對他而言，肖家的小幺隻是傳說中的存在。
沒想到是這種時候相識，Lucas輕笑着，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自我介紹，幹脆道：“我叫肖齊，李航叔叔在忙，需要我幫你叫他來聽嗎？”
“你就是那個哥哥嗎？”小朋友不再沉默，着急着提問顯然激動了一些，聲音還是那樣平淡地帶着奶音。
小孩的好奇讓Lucas感覺良好，逗他的心起，裝腔作勢地認真道：“是，不過按輩分，你得叫我叔叔。”
“肖齊叔叔，聖誕節快樂。”
Lucas以為孩子小，認生，跟自己不熟也沒什麼好說的，本打算說兩句便挂了電話。沒想到肖重洋竟這麼乖巧，甚至感到了一絲他想親近自己的感覺。
他透過櫥窗挂着的聖誕圈，隻見雪花又開始落下，一片一片，模糊了視線。
他不舍得草草結束了，聖誕節這種日子，對于孤身一人的人來說總是會覺得寂寞。
小朋友現在是不是也覺得孤單了呢？
像他這樣沒有家的人，這個小朋友也算是他的家人了。
“聖誕節快樂，小洋。”
他話裡帶着笑，找了一個小孩子可以聊的話題溫聲問：“聖誕老人今年給我們小洋送了什麼聖誕節禮物？”
那頭的孩子發出了一聲奶裡奶氣的沉吟，還真像個大人，回答得一本正經：“爸爸送了鋼琴，媽媽給我織了新手套……還有伯伯們也給我買了很多玩具。”
Lucas心笑孩子太早熟，早早便知道了聖誕老人的傳說是假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他心裡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仿佛透過這個孩子，可以看到一個小時候的肖楚——也是在溫暖的家中收禮物，也是那樣一臉認真，晚上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房裡。
可愛又可憐的樣子。
那邊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心中微微一緊。
“可是姐姐今年卻什麼都沒有給我，”孩子頓了頓，聲音低了些，“我想跟姐姐說說話。”
他也想啊……
他努力壓下那些莫名的情緒，語氣輕柔：“你姐姐工作忙，說不定已經準備好了，隻是沒時間回家還沒來得及送。等幾天，也許你就會收到一個大大的驚喜。”
“真的嗎？”孩子的聲音裡透着猶疑，随即又輕聲道，“可是姐姐好像不喜歡我……”
Lucas握着話筒的手微微一緊。
他早就隐約感覺到肖楚對這個弟弟有種刻意的回避，卻不曾想過會如此冷淡。上次兩人一起打電話回家，阿姨叔叔不想在自己面前提起孩子無可厚非。隻是肖楚顯然想拉近他跟家裡的關系，卻也一字不提這個弟弟。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浮現：或許自己也可以像她一樣，幫他們姐弟呢？
他笑了笑，盡量讓自己聽起來輕松：“小洋，你喜歡姐姐嗎？”
“喜歡！姐姐很漂亮，很溫柔。”
“那就對了。”Lucas低聲道，“你這麼乖，又喜歡她，姐姐肯定也喜歡你。”
可顯然這種哄小孩的說法沒有任何效果，電話那頭的沉默讓他犯了難。
轉念一想，換了個語氣問：“叔叔還沒有跟小洋見過面，也欠小洋一個聖誕禮物。不如告訴我你想要什麼，隻要我做得到，都幫你實現它。”
片刻的靜默後，也不知道覺得跟陌生人要禮物不禮貌，還是不相信他會收到這個禮物，肖重洋小朋友隻是輕輕地說：“謝謝你，肖齊叔叔。如果你見到姐姐，能不能告訴她……我很想她。”
Lucas的手指輕輕摩挲着話筒，嘴角勾起一絲苦笑。
“好，我會告訴她的。”
願望太小了，小到聽來不值一提。但是因為是想念，卻重到讓人無法承受。挂下電話後，他坐在那裡，望着窗外的雪越落越密，心裡沉甸甸的。
挂鐘發出沉悶的鳴響，指針緩慢而執着地走過午夜。
把帳算完，Lucas一個人坐到了現在，即使電話偶爾響起也隻是來定餐的。
門口的風鈴輕響，誰都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進店吃飯。
一個身影快速閃進來，攜着冷風，呼吸化為水汽，都是雪夜的冷意。
“Lucas？”那人氣若遊絲的聲音猶豫着喊了一聲，語氣裡帶着幾分不确定，像是懷疑自己看錯了人。
Lucas微微擡頭，心不在焉地掃了一眼門口，懶洋洋應道：“是我。”
來人正是Jam，他愣在門口，目光落在Lucas起身後頭上的聖誕帽和那條鮮紅的圍裙上，仿佛見了鬼。
“你……”他眼裡滿是困惑，“你不是在休息嗎？怎麼跑來賣包子了？”
“店裡忙不過來，我來頂班。”
Lucas一邊回答，一邊繞過櫃台。手裡拿着菜單，沒了對客人的客氣，像對病人下醫囑：“吃什麼？除了B餐，其他都有。現在這個時間我推薦你吃大肉包子就好，吃完你就能回去了，不會太飽睡不着。”
Jam眨了眨眼，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好一會兒才喃喃道：“真是難以置信……Lucas，我是不是太累出現幻覺了？”
“你看得清楚着呢。”Lucas沒心情陪他閑聊，舉起筆準備記單，“點菜吧，别廢話。”
誰知道對方直接來了一句：“那你要下班了嗎？我跟幾個其他科室的約了喝酒，一起？”
“吃什麼？”Lucas的筆已經在敲着點菜單，聲音裡帶着三分不耐。
“哦！Lucas……不要這麼潔身自好。什麼活動都不參加人緣會變差的！”Jam誇張地搖頭，點了一份套餐後，還是沒忘了送上祝福：“聖誕節快樂。”
Lucas猶豫了，許是剛才小孩的電話讓他沒那麼焦躁了。
不過他還是希望能等到電話，不過三秒便對Jam說：“下次吧，我一定參加。”
Jam挑了挑眉，“真的？”
Lucas輕輕點頭，眼角眉梢藏着一絲笑意，一個随意卻真誠的承諾。
Jam顯然很興奮，終于有機會讓他使喚Lucas，他淺淺地催促Lucas快點上菜，人便已經趴在櫃台，準備借電話給醫院還在值班地同事說這個好消息。
可惜都已經過了十二點，這個時間，店裡還是有生意。
Jam聳聳肩，指了指正在響的電話：“嘿，電話。”
聖誕假期的機場，擠滿了匆忙穿梭的旅客，廣播裡的航班延誤信息一遍遍重複，連空氣都顯得躁動不安。
柯子傑在候機大廳一角坐下，手裡拿着咖啡，卻沒有喝一口。他垂眸沉思片刻，找電話撥到了小飯館。
鈴聲不過響了兩聲，電話那頭便接通了。
果然，Lucas還在那獻殷勤。
對方顯然對柯子傑的來電非常意外，甚至在聽到話筒裡航班廣播的背景音後便是一陣短促的吸氣聲，像是強忍着怒火。
“我在機場，小楚在度假村。”柯子傑漫不經心地撥了撥頭發，聲音平靜得如同在閑聊天氣。
“什麼？”Lucas的語氣裡滿是不可置信，“你把她一個人丢在那裡？她出了事你負責得起嗎！”
柯子傑的眉頭微蹙，他也有些焦躁。柯子傑沒有客氣，直言道：“大哥，小楚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脆弱女人。她比你想的堅強多了。”
“别跟我說這些廢話！”
柯子傑歎氣揉了揉眉間，道：“你不想知道她究竟會在我們之間選誰嗎？”
這句話像是一把利刃，瞬間戳中了Lucas的痛處。他的手指攥緊話筒，聲音立刻冷了下來：“你什麼意思？”
“我都知道了。”柯子傑頓了頓，語氣帶着幾分自嘲，“你跟小楚的過去，我都知道了。”
面對對方的沉默，柯子傑沉聲道：“大哥，你不要以為隻有你知道她的過去，你又知道小楚在港島過的是什麼生活呢？”
“所以呢？”Lucas咬牙切齒，“你想用她威脅我？”
Jam被Lucas的态度吓了一跳，他隻覺得大事不妙。從前在别人面前溫和的人徹底變了樣，他就像被人掐緊了命門一樣，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大哥，你曲解我了。我對小楚是有感情的，我不會利用她來跟你賭氣。”柯子傑歎了口氣，“我知道我這次做得不對，但是你難道不想知道嗎？”
“這很重要嗎？”手中的電話幾乎要被他捏碎，“就因為這個，你就放她一個人在那裡？”
“這很重要！”柯子傑極力反駁，“這對小楚也很重要，她有選擇的權利！我不希望她稀裡糊塗地在我這裡将就！”
柯子傑笑了一下，報上了度假村他們住的位置。
“大哥，我也給你一個機會，你不想争取一下嗎？”
Lucas話音未落，電話已經被挂斷。
“該死！”将電話狠狠摔回座機，他轉身沖向櫃台找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