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楚的小學階段一直在中文教會學校,即使轉學到國際學校,作為一個亞裔,肖楚還是能争取出一張全A的成績單。
但是中學階段對社交能力和學生活動有更高的要求,這對不喜歡集體活動的肖楚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肖楚是個早産兒,從小吃補品長大,自然不會像其他姑娘一樣憧憬參加啦啦隊這種過于耗費體力的學生活動。
可音樂與繪畫已經在平常的假期塞滿了她的時間,久而久之,藝術活動也招她厭煩。
最後她選了芭蕾舞團,纖細的身姿也能讓她在裡面找到一個被人認可的位置,獲得一點小小的成就感。
Lucas與之相反,他對所有的學生團體都沒興趣,他眼下唯一的目标就是搞定成績單。
學習之餘,有時間他更想耗費體力和應付社交,畢竟回家他隻能當個溫順的乖兒子。
外面陰雨綿綿,大西洋帶來的暖流化作淚水淋濕了整個球場。
Lucas站在走廊上,雙手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文語法書,眼神卻始終在舞蹈室的玻璃窗上前徘徊。他正等着肖楚的芭蕾排練結束,好一起回家。
舞團的排練因為即将到來的開放日演出而變得緊張起來,指導老師是個不苟言笑的老姑娘,休息時間一衆女孩們觸底反彈地玩鬧。
姑娘從他面前路過,幾個知道他們兄妹關系的女孩帶頭興奮地跟其他人嘀咕着。
這并不是尋常女孩子打鬧的樣子,反而像是看笑話。
Lucas沒看到妹妹,泛起一絲不安,連忙叫住了女孩,才知道肖楚隻上了上半節課就走了。
純白無暇的小天鵝們又湊要一起說笑,換在别人眼中,這就像加德筆下的名畫一般。
可是被叔叔要求一定要在學校裡照顧妹妹的Lucas隻想知道家裡的小千金怎麼了。
Lucas心中莫名一緊。他不由得加快腳步,向着走廊深處的廁所走去。
幾個女孩的對話還在耳邊回蕩:“她可能躲在哪裡哭吧?”
“這有什麼好哭的?”
“你們說剛才在廁所哭的是她吧?”
肖楚确實一個人躲在廁所隔間裡。
她們出去之前都在笑她。
分明她都生病了,她們卻像看笑話一樣。
下午的時候小腹便微微生疼,早知道她應該去校醫室,但她倔強地選擇了逞強,結果卻弄得一團狼狽——墊着的紙巾被暈透,裙底的血已經漫到了裙邊。
不知所措的她捂着肚子,不知道是吃壞肚子,還是怎麼了。
肖楚的口腔裡一直冒口水,肚子沒理由地好疼……
她一聲不吭,隻想一個人熬過這次的課,打定主意在廁所裡坐到學校放假清場的鈴聲響起,再出去了。
至于那個嚴肅的指導老師,等下次再跟她說明原因了。
放學時間到了的話,Lucas會跟司機在停車場等自己。
可要是他等不到學校清場的時間就傻傻地跟爸爸說自己不見了,怕不是又要被罰跪挨打。
肖楚剛才已經害怕得哭過了,現在想起給人添了麻煩,腦子反而很清楚,讓體内的疼痛更加難耐。
廁所沉重的推門聲響起,沉悶的腳步聲伴着細瑣的塑料袋摩擦聲,沒有水桶拖動的聲音。
明明這一層最近的教室就隻有舞蹈室在使用,而她們應該已經開始被老師折磨着壓腿才對。
外面明顯隻有一個人,短觸的忙碌聲,來來回回的腳步聲,東西搬動的聲音。
肖楚猶豫着要不要開口喊人幫助。
肖楚站起身回頭隻見座便器上星星點點的紅,隻希望對方真的是來做衛生的阿姨。
廁所隔間門被一個個敲動,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小楚,你在不在?”
“Lucas……”她的聲音帶着無奈和脆弱。
Lucas的聲音透着一抹輕松,仿佛他終于能松口氣了。
“謝天謝地,不是你我就要被抓去校長室了。”
肖楚不知道怎麼說明自己的情況,“你能不能去幫我找個校醫,我……”
可是話沒說完,就看見一隻勁瘦的手夾着一包淺藍色的小方塊從門縫下面伸了進來。
“我找了很久才從某個女同學那裡拿的,先将就用。我去給你請假,我們回家。”
肖楚拿起那包東西,一臉懵逼:“這是什麼?”
“……”沉默了一陣,Lucas懷疑自己還需要現場上生理衛生課。
他難以啟齒還是硬着頭皮問:“這不就是你們女人的衛生用品嗎!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肖楚啞口無言,她隻知道廁紙。
Lucas這下真的犯了難。
他本以為窩裡橫的肖楚隻是不小心弄髒了衣服才躲起來,沒想到……
“你肚子是不是很痛?”Lucas不知所措地撥了撥頭發。
“嗯……”
“你拉肚子嗎?”
“……”
她羞得隻想着幹脆他别進來算了,剛才以為可以得都幫助的期待感全都做了算。
Lucas等不到對方答複,幹脆直接問:“是不是流了很多血,肚子痛?”
肖楚不知道他說什麼,但是他說得沒錯。
“你……幫我找個校醫來就好……”
隐秘的細微疼痛和身體讓人難以啟齒的變化被人知道了,她羞恥着急,哭着重複着要去校醫室。
Lucas聽到哭聲慌了神,他着急地給自己的好姑娘做起了蹩腳的生理健康講解。
“你别怕,不會有事的……那隻是你長大了,每個女孩子隻要年紀到了都會的。”
“你……你出去幫我叫校醫……”
一聲“啧”在門外出現,肖楚以為對方不耐煩想走了。誰知道從門上啪一聲,門頂挂上了一件外套。
“你穿這件出來,我帶你回家。”
回家是一個巨大的安慰。
隔了一會,巨大的沖水聲響起,門才打開。
外套把肖楚整個人罩住。
袖口拖挂在外,虛虛地扯着寬大得沒過臀部的衣擺,肖楚低着頭像一隻鹌鹑一樣。
她低着頭走出隔間時,外面的世界似乎頓時安靜下來。盧卡斯牽着她的手,溫柔而堅定,仿佛那隻手就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Lucas把手放在她頭上,“别害怕,有我在呢。”
哥哥牽着妹妹的手回到了舞蹈室。
肖楚站在門口看着Lucas跟帶着尖銳貓眼形狀眼鏡的指導老師說話。
其他姑娘們看着她被隔壁高中部的學長牽着手進來,身上明顯穿着剛才還在别人身上的外套而興奮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
Lucas替懵懂不知而羞于啟齒的妹妹說明情況請完假,轉身回到肖楚身邊,一手拿過她的背包,一手牽着她準備離開。
老女人發出巨大的拍掌聲厲聲喝止姑娘們沒規矩的樣子。但是還是有熱情奔放的白人姑娘大喊:“Xiao!他是誰啊?”
肖楚不是第一次被人問到這個問題了,她掙紮着想要松開對方的手,拒絕青春期女孩子們對某種關系的幻想。
這個問題第一次一起出現在他們兩面前,肖楚無法滿不在乎的否認,隻能選擇沉默、逃走,拒絕承認他們隻存在在口頭家庭關系。
Lucas隻看了她一眼,便握緊了幾欲掙開的手。
“Katy是我的妹妹。”
沒有血緣,連基本的法律保障都沒有,他還是坦坦蕩蕩的宣告。
***
陳茹知道女兒初潮後,馬上趕回了家。
這對她們家來說是重要的事情。
肖楚的初潮來得比其他人慢,陳茹本就有些擔心。雖然女兒明顯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好在Lucas把她照顧得挺好的。
在她連夜趕回家後,肖楚已經完成了生理教育,好好地躺在床上。
肖楚屁股下墊得鼓鼓囊囊的,保姆煮的紅糖丸子已經在吃着。她的肚子上墊着熱水袋,弄髒的床單已經拿去清洗了。
“阿姨,這些我在超市買的,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肖齊說的是回來的路上給肖楚買的衛生用品。他買的時候也不好意思問一旁的人,而現在弄髒的床單證明了其實不合适。
“小齊,謝謝你。以前你一定把你媽媽照顧得很好。”
陳茹的話讓Lucas有些動容。
他眼神閃躲,最後落到了看向自己的肖楚身上。
“小楚,阿姨回來了,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陳茹對即将離開的肖齊喊話:“小齊,學習盡力就好,别太辛苦。”
他回頭點了點頭,回房學習了。
說實話,現在讀書的事情真的讓他絕望。
早知道現在要這樣為了考常青藤而刻苦學習,以前他就該聽媽媽的話不随意應付功課了。
人的一生總是在各種後悔中前進,Lucas歎了口氣,還是翻起了數學題冊開始寫。
在學校宿舍他不想給人感覺自己是個隻會埋頭學習而讓人難以理解的亞裔學生。
白人社會的人們都很松弛,大家都喜歡表面放松的姿态。個人努力其實是自己的選擇,太過認真隻會給其他人帶來壓力和奇怪的感覺。
況且一個人的優秀,無形中就是對其他人利益的隐形侵害。
雖然這樣的說法毫無道理,但這就是現實。
Lucas能理解很多人不喜歡亞裔同學的心情。
本就技不如人,對方的努力還特别張揚,看了就讓人焦慮不安。
他們其實都沒有錯,努力沒有錯,嫉妒不安也沒有錯,所以Lucas并不想刻意埋頭苦幹,而是表面積極融入集體,周末才會回到家裡用力學習。
但這也讓他壓力更勝。
陳茹第二天要帶着肖楚去天後廟祭拜祈福,她讓肖齊自己在家休息,還問他意見要不要周一請假等肖楚回來再一起去上學。
肖齊還是拒絕了,畢竟自己基礎本就鄙人差,要是落下課堂學習怕是要萬劫不複。
兩個人站在房間門口說話的時候,肖楚換好衣服從房裡出來了。
她見到Lucas明顯害羞了很多。
Lucas磕磕絆絆地用一大堆比喻掩蓋着解釋後,媽媽又給她重新說明了,昨晚她才知道了自己身體的變化是怎麼回事。
看到Lucas,就讓她想起昨天他從浴室外遞進來已經貼好衛生巾的内褲。
想到這裡,她臉上微微發燙,連對視的勇氣都沒有了。
Lucas可以理解小姑娘害羞的心情,他沒有逗她,隻是完全輕聲說道:“等你回學校,我們再見。”
因為家裡的女主人和大小姐都出門了,隻留下了Lucas這個白撿的兒子。
家裡的保姆自然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保姆簡單地給他煮了一碗寡淡的面條,Lucas吃完之後繼續看書。
昨晚隻睡了兩個小時的成果就是桌子上已經摞了一小疊稿紙。想着出去找根煙抽醒醒腦,他跟保姆打了聲招呼請她留門,保姆也沒有任何回應任由他胡來。
肖典威出于安全考慮,并沒有給Lucas配家裡的鑰匙。
他隻是真的去買了包煙和兩支筆,一根煙的時間而已,回來後保姆沒有給他開門了。
喊門也沒見開,他幹脆直接去雜貨鋪坐着。
李航把牆上的美女挂曆撕下來給他做稿紙,“好好的美女就被你撕下來做題,真是虧了。”
Lucas直接就在美人圖的背面寫在算式,深刻的筆痕肯定已經給美女曼妙的身線留下凸起的瘢痕。
“你要是可以賺到大錢,你就不用看這些封面女郎了,直接可以跟他們去拉斯維加斯吃燭光晚餐。”
下午并沒有什麼客人來店裡,李航會在店裡做挑揀珠飾的夥計賺點小錢。“你别說得那麼清高,難道你不喜歡好看的女人嗎?”
“沒什麼感覺……”Lucas非常專心,面前的題目讓他猶疑了一下,他有了思路才繼續說,“長得好看有用嗎?我覺得對女人來說長得好看未必是好事。”
“哼,是啦!你從小就在牡丹姐身邊,什麼美女能入你的眼。”
李航長籲短歎,“像我這種普通人,也就隻能做做夢咯~”
Lucas停下筆,擡眼看着對方:“李航,明年你就成年了對吧?你還想繼續看店嗎?”
李航苦笑:“不然呢?我覺得看店挺好的,至少不用太辛苦,店裡的生意也還行。”
“如果這樣,那你就放棄幻想,腳踏實地找個普通姑娘過一輩子不就好了。”
李涵假意不滿:“怎麼?長得沒有你這樣又高又帥家裡還有錢,我就不能有做夢啊?”
Lucas笑了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希望你能自己找點事情做,而不是一直幫助家裡。”
“怎麼?你在那邊過得不好?”
“還好,雖然叔叔嚴格了一些,但是至少現在不愁吃喝,隻要把學習做好就行了。”
李航嫉妒得用力拍了對方的頭。“這不是挺好的嗎!”
“你不知道……”Lucas用手掌扶了一下額頭,“讀書真的很難,現在别說常青藤了,我連班裡其他華裔的成績都沒有夠到。”
李航不知道讀書什麼味道,但是他知道常青藤是什麼。他同情道:“這還不如你以前跟着虹姐自在一些,至少沒有那麼大壓力。其實你過兩年可以回來啊,到時候誰都管不了你,虹姐那麼喜歡你,你何必讀大學這麼累呢?”
“一直那樣混下去不行,得有個人樣……”
李航靜靜地看着面前的男孩,語重心長道:“說實話,你自從被寄養之後,你變了。”
Lucas擡眼看了一下,“不過是改了目标而已。”
“不是,”李航想了想該怎麼表達,“以前你想做就會直接做,什麼都不會跟我說。現在你好像沒那麼肆無忌憚了……就是……沒那麼自在,變得膽小了……”
Lucas看着停下的筆尖,他說得沒錯,自己跟李航說這些,何嘗不是在希望得到其他人的肯定嗎?
這是一個應該在高一就已經學會的類型題,昨天晚上他花了一整晚才有了一知半解。
至今,他還在彌補落下的過去。
是,如果不去面對,就可以逃避這些讓他挫敗的麻煩。就算不解開這可惡的方程式,他也能夠養活自己。
但是這隻是高一的題,本就是他應該會的,不是嗎?
Lucas苦笑:“我覺得挺好的,至少是我媽媽想要的。”
Lucas足足在店裡呆了2個小時才等到了家裡保姆撥打他留在門上的電話。
回去之前他又想起李航的話,轉道去找了虹姐,在她的發廊又抽了一根煙,跟以前的朋友聊了兩句才回到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