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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as下了晚班就直接過來找肖楚開的飯館。
看了看名片,确認前面就是名片上說的擁有“家的味道”的“小飯館”。
就在他每天上下班的路上,隻是店面不是沖着大馬路,而是面向查爾斯河。
店開在一段汽車行駛不了的鵝卵石小路邊,醫院公寓兩點一線的他從未注意過的地方。
查爾斯城的秋天是金黃的楓葉。
前往小飯館的路上,濕潤的夜風拂過。鵝卵石是舞台,路燈是舞台燈光,腳邊的落葉在暖光下搖曳生姿。
平時并不行車,道路兩側的房屋還保留着中世紀歐式的風格。
把中餐廳開在這裡顯然格格不入,好在櫥窗的中國結足夠大足夠紅,幾乎占據了正面玻璃。
不然整個店面隻靠那淺淺伸出街道的圓形英文招牌,實在是讓人想不到這是個中餐廳。
店太小,位置太差。
來到店門口,透過櫥窗,能看到肖楚一個人在櫃台低頭算賬。
店裡隻留了一盞燈,都打在肖楚身上。
可能是女人天生的直覺,Lucas還沒看夠那個朝思暮想的人,肖楚便擡頭。
隔着玻璃,相隔不過十數米。
風吹落葉,打在男人身上,沙拉沙拉。
他就站在店門口的路燈下,昏黃沉寂。
深色的長風衣,寬肩撐出了棱角,衣擺卻随風鼓起。
男人單手插在兜裡,表情都攏在晃動的樹蔭之中,看不清楚。
肖楚手心向下,四指輕勾。
進來的意思。
他就這麼靜靜地站着,沒有動。
肖楚看了一會,分明是他。
還是那個樣子,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憂慮什麼。
她幹脆低下頭,繼續數錢算賬。
直到翻了頁,才聽到挂在門上的鈴铛響動。
她頭也不擡,一口标準的國語直接說:“打烊了,下次再來。”
她主動了,不進來的是他,這不算趕客。
肖楚還差一列合計就好了,全速敲着計算器。
皮鞋在木地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對方上樓,又下樓,許是逛了一圈。
鼻尖嗅到煙草味漸濃,擡眼時男人已經把手肘支在吧台上。
“視察工作啊?”肖楚語氣輕松,畢竟倆人共同生活了幾年,裝陌生并沒有必要。
“你是老闆?”男人的嗓音明顯低沉了不少,是成熟男性的味道。
跟以前的溫和不一樣,跟在醫院的嚴肅不一樣,覺得有點陌生。
肖楚擡眼瞥了一下,确認真是他,又低下頭說:“不然呢?我不可能給人打工吧?”
“這個店賺得到錢嗎?叔叔他沒支持你?”
肖楚聽得出他嫌棄店小。
“開這個店,花的是我自己賺的錢。”筆用力在本子上潇灑寫下總數,今天生意出錯,筆尖劃拉紙的聲音都顯得潇灑。
肖楚擱筆,擡頭與男人對視,“我樂意,就算是爸都管不了。”
“行。”孩子大了,是不能管了。
“醫院躺着的家夥,需要我幫你處理嗎?”
肖楚收拾台面,本子發出冷冷垛桌面的聲音,她的聲音也夾雜在其間:“不用了,哥。我自己一個人可以解決。”
Lucas的目光迅速收回,手也從吧台上收回。
幾年不見,第一次見面話沒說兩句就算了,現在連杯水都不給人倒,還明顯就是一副急着下班要走的樣子。
他不敢要求太多,免得人又跑了再來一個五年。“遇到困難來找我……”
肖楚從包裡掏出口紅,擰出膏體上嘴,連一個簡單的“嗯”都不給。
他看着紅色的膏體在唇上碾過,曾經熟悉的飽潤的軟肉微微擠壓變形又恢複原樣。
朦胧的唇紋被如同舌頭一般的紅物撫平時,他隻覺得口幹舌燥。
那一抹世故的紅魅意蕩漾,如同昭告青澀的果實已經成熟。
肖楚抽了張紙巾抿了一下紅唇,又拿出包裡的小化妝鏡瞧了瞧,才算滿意。
她背上挎包從吧台離開,男人咬了咬唇,穿回挂在手臂的風衣,緊随其後。
肖楚那張印着口紅的紙巾和剛才台上撕下的廢紙揉作一團。
邊走出吧台時,扔進不遠處的垃圾簍裡。
紙巾輕,紙團重,脫離紙團的柔白紙巾飄落在地。
緊跟在後的Lucas停下腳步,撿了起來。
塞進褲兜。
門上的鈴铛響起,風重新灌入衣服。
肖楚回頭看他撿地上的垃圾,催促道:“哥!走了!”
“嗯……”
他惴惴不安。
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這肮髒不恥的一幕,自己有沒有在她心裡失了體面。
兩人在鵝卵石道上走着,他們的車都停在路邊。
他們兄妹帶着一絲微妙的梳理,更像老友久别重逢,交換近況。
肖楚簡單說了自己三個月前開的店,Lucas簡單彙報自己今年在查爾斯總醫院輪換。
“我隻是想試試開在查爾斯城怎麼樣的……這裡亞裔還很多!小飯館生意還不錯。”
“你眼光不錯,這裡确實挺好的,名校很多,治安也好。”
一個三個月前來的。
一個三個月後要走。
不說倒也罷了,一合計,大概率是巧合。
兩個人各自想心事地走到路口。肖楚指了指另外一個方向,即将分道而行。
過去的事情好像對肖楚沒有分毫的幹擾,她淡淡道:“我很高興沒有耽誤你的前途……過去的事翻篇了。我們還是一家人,以後還要好好相處。”
她的坦蕩讓Lucas覺得卑微,覺得自己的心潮澎湃是那樣下流。
幾年不見,她不可能是為了自己才來到這裡的。
Lucas輕輕颔首:“好,有什麼事情記得找我。”
“嗯……你……少抽點煙。”肖楚一手抓緊了挎包的簡單,抿了抿唇,靜了一會兒才說,“我走了。”
看着她離開,Lucas拿出口袋裡的那張被捂得溫熱的紙。
發白的紙上一抹淡淡的紅。
他将紙放在鼻前嗅了嗅,薄唇甚至毫無顧忌地貼在了剛才掉在地上的紙上。
口紅甜膩的香氣早已被外套帶着的煙味蓋過。
男人看着上面淡淡的唇印,哭笑不得地歎息:“我在幹什麼呢……”
将自己龌龊心思塞進街邊肮髒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