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霎那間天光乍破,金燦燦的流光如瀑布般灑落全身,輕風卷着花瓣拂過臉龐,落花在指尖、肩頭略一停留,便挾着歌聲飄去了别處。前方的神座上端坐着一位神明,通體金光通明,神情悲憫安詳。
然而,“砰”的一聲巨響打破了幻象。甯綏猛然回神,夷微收回拳頭,雙手抱胸看着他們。
哪裡還有什麼天花亂墜、金光普照,矗立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泥塑的雕像。常年風吹水浸,泥捏的外殼已經開始龜裂,被夷微一拳捶得粉碎,隻留下了雲彩形狀的底座,露出其中被泥殼包裹的腐爛屍首。
漫天花雨也不過是成片成片被死屍吸引來,在頭頂盤繞的食腐蠅蟲,而他們聽見的吟唱,則是蠅蟲們扇動翅膀的嗡嗡聲。
濃烈的腐臭嗆得他們直流眼淚。甯綏強睜開眼,一邊幹嘔一邊問:“這是什麼啊?”
“稜睜神。”夷微又一次伸手幫他按着廉泉穴,“吃下蠱蟲的後果,你見識過了,該吐出來了吧?”
“這是山民的信仰,我們的行為……不算是亵渎嗎?”喬嘉禾問。
“沒辦法,人命關天,他們的至高神都要被我們挫骨揚灰了,顧不上尊不尊重了。”甯綏繞到肉身神像背後。屍首的血肉大多已腐爛殆盡,隻剩一部分組織還粘連在一起。
可原本該是脊椎骨的地方,卻被一支寬大的鐵尺從下至上貫穿,紮進頭顱。鐵尺嵌在底座上,取代了骨骼,用以支撐死後無力直立的軀體。
四個人瞬間感到□□劇痛,同時捂着屁股退後。
“自願獻身……怎麼可能是自願?”甯綏感到一陣惡寒,“這是赤裸裸的謀殺!”
“外面還有一批等着被殺的奴隸。”夷微表面語氣輕巧,卻分明是失望以至絕望的諷刺。
“我們得想個辦法,起碼要把孩子救出來。”鄧若淳向洞窟外望去,天祭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怎麼救?調虎離山?”喬嘉禾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這裡人太多了,我們很容易露餡。”甯綏靈機一動,“對了,有人能辦到。”
他從背包中拿出一個陶瓷小罐——是他的兵馬罐。
被關得快要昏厥的祈和瞽終于獲得了暫時的自由。兩人暈頭轉向地趔趄了兩下,祈有氣無力地問:
“哎,這是哪兒啊?”
甯綏領他來到洞口,指着不遠處聚集的兵士:“你們兩個能不能僞裝一下混進去?那裡有個大竹筐,裡面有個小孩子,被踹到一邊的是孩子母親。你們想辦法把孩子偷出來,給你們算重大立功。”
“樣貌可以模仿,但我不會講他們的語言。”祈揉了揉那和臉長在了一起的面具,将身變作兵士的模樣,“像不像?”
瞽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配合地搖身一變。
甯綏頗為滿意地拉着他們左看右看,最後把目光投向夷微:“你會說本地方言,要不你也跟着去?”
計劃敲定,東郭先生們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去以假亂真了。剩下三人躲在洞中,提心吊膽地觀察局勢。
隻見夷微指手畫腳地跟看守祭品的兵士說着什麼,又套近乎一樣一把将那兵士摟進懷裡,越走越遠。
祈和瞽順理成章接手了竹筐,賊眉鼠眼地朝四下看看,随後抱起孩子撒丫子就跑,還不忘拉上萬念俱灰的孩子母親一起。
“偷到了!”
夷微一面跟兵士侃大山,一面回過頭查看,見計劃成功,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掌心升騰起一簇紅光。場地中負責監視管控的士兵頭領立刻臉色大變,痛苦地倒地翻滾,似有火焰在灼燒,引得周圍人愣了半晌之後,紛紛連滾帶爬地逃離,烏壓壓的人群随即被沖散。
一片混亂中,他聽見所有人都在呼喊:
“是、是無相尼!無相尼來了!快跑啊!”
我要是聽不懂他們說話就好了,他想。
當甯綏他們追上祈和瞽時,兩位傩使正被那獲救的婦人連拖帶拽地向深林中拉去,像是要帶他們去什麼地方。衆人不明就裡地跟上,夷微卻仿佛感知到了些許異樣,急忙拉住他們:
“别過去!”
數支粗陋的箭矢射來,擦着他們的身體掠過,釘在地上。郁郁蔥蔥的植被後面現出許多人影,警惕地齊齊舉弓瞄準他們。
難道……是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