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好像一群回歸自然的大馬猴。”
穿過廣袤深遠的密林,甯綏由衷感慨道。他的沖鋒衣上挂滿了露珠,還有隻不知名的螽斯一樣的大蟲子趴在他肩上,他卻渾然不知。
他們僞裝成一路探險隊,“誤打誤撞”進入了蠡羅山。夷微在前領路,盡可能地選出了便捷的近道,他在每人掌心都留下了金印,用以阻擋瘴氣侵蝕。所幸不需要随身帶大件行李,幾人行進的速度還算快。林子裡偶然出現的小型獸類不僅不怕人,還會沖他們惡狠狠地龇牙,以示威脅。
“好醜啊。”鄧若淳嫌惡地搖搖頭,“快回去吧,别丢人現眼了。”
每每想到腳下的土地都是犧牲者的屍骨,甯綏心裡就難免唏噓。
“看見前面的尖頂了嗎?那是族長的居所。”夷微遠遠地一指,衆人向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層層疊疊的樹冠掩映後的确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建築。
“這麼窮的地方,還要窮奢極欲,給自己建宮殿?”喬嘉禾驚訝道。
“來之前忘記給他帶一盞路燈了。”甯綏冷笑一聲。
跨越一條溪流後,聚居地的全貌展現在眼前,乍看上去與普通山村相差無幾。隻不過,村口衣衫褴褛乞讨的婦人和孩子格外刺眼,走到近前一看,母子兩人臉上身上都是可怖的傷痕,孩子的肢體還是畸形的。
“這裡的糧食本來就不多,大部分都集中在了雲權和幾家大戶手裡,普通民衆隻能靠為他們做工才能果腹。一旦失去勞動能力,就會被驅逐出去自生自滅。有生育能力的婦女可能還會被男性擄走,淪為繁殖工具。長久以來近親繁殖,導緻幾乎沒有健康的孩子出生了。”
那孩子餓得一直在吮吸自己的手指,雖然骨瘦嶙峋,肚子卻脹得像個皮球。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母子兩人裸露出的皮膚上,都生着鱗片狀的死皮,用手一抹,死皮便化成了細碎的皮屑,其下是發粘的血膿。
“不會是腹腔積水吧?”甯綏憂心忡忡地看着那孩子的腹部,“給他們一點吃的吧。”
喬嘉禾從斜挎包裡拿出幾塊補充體能的巧克力,撕開包裝,遞給婦人懷裡的孩子。孩子怯怯地接過,卻沒有直接放進嘴裡,而是先給了母親。
喬嘉禾見狀,又掏出幾塊:“吃吧,我這裡還有。”
母子倆似乎聽不懂她的話,仍在彼此推拉。夷微走上前來說:
“蠡羅山民有自己的語言,聽不懂普通話。韓士誠教過雲權和雲彌幾句,再加上手語,勉強能交流。”
他半蹲下來,冷淡地說着什麼,像是在恫吓母子倆。聽完他的話,母親慌忙把巧克力塞進了孩子嘴裡,又緊緊捂着他的嘴,警惕地四下看看。
甯綏好奇問:“你說了什麼?”
“我說,趕緊吃吧,現在不吃,被族長發現就要上繳了。”
夷微歎口氣,站了起來:“走,去見見那個畜生。”
也許是有前兩次接待韓士誠和他帶來的考察團的經驗,村莊裡的人們并沒有對他們的到來表現出太多的驚訝。人們大多穿着勉強蔽體的衣服,面如土色,也沒什麼鮮活的表情,麻木地做着手上的活計。但凡動作慢上一點,主人的鞭子就會落在背上。而這些人的皮膚上無一例外,都附着着與那對母子相同的鱗片,有的人肩頸上還長出了羽毛,仿佛是集體異化了一般。
書本上吃人的社會出現在現實後,生長在文明中的現代人才真正意識到了它的恐怖。
“他們為什麼不反抗?”鄧若淳有點看不下去了。
“從小就被洗腦‘苦難都是神的旨意’,所處的環境也是封閉的,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久而久之就不會覺得痛苦了。”甯綏向他解釋,“跟我們‘内卷’一樣,大家都這麼做,因而不會有人敢撂挑子,就算真的有,也會被迅速按下去。”
言談間他們來到了那座高大建築的底端。整座建築形似吊腳樓,依山勢而建,層層疊疊,錯落有緻。樓體以原木為基,數十根粗大的木柱深深嵌入岩石之中,屋頂則覆蓋着青灰色的瓦片,檐下挂着銅鈴,風過時銅鈴清脆作響。
如果不去看樓頂被高高吊起,受風吹日曬的奴隸,這裡還算是風景宜人。
樓前的守衛見他們前來,舉起了手中的石杵。夷微換了一副溫和的笑臉,迎上去用當地語言交涉。
話說到一半,他拿出手機展示給守衛。守衛臉色一變,轉身上樓。
“他們去向族長上報了,很快就能回來。”
不一會兒,先前的守衛便折返回來,示意他們跟上自己。衆人拾級而上,直至樓頂。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坐在中央的竹椅上,他的右腿殘疾,膝蓋以下全部萎縮。衣着雖然簡單,但用料輕盈,版型合體,相比起外面的底層民衆,也算是奢侈了。
想來他就是蠡羅山族長雲權。
可是,甯綏觀察到,他的身上并沒有那些鱗片和羽毛的痕迹。
“客人,好,坐。”男人說着蹩腳的普通話,“雲權,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