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趴在半山腰的樹木枝頭,遙望着山頂的高塔。她的腰部以下都化作了蛇尾,尾巴尖來回拍打着溯光的肩膀。
“連重明都被騙進去了,你的計劃算是成功了嗎?”
“他太急功近利了。”溯光的斷角雖然被重新接合,斷痕依然清晰可見,“即便沒有重明在場,道士和兩個傩使聯起手來,他也不一定是對手。”
“别看小道士長得文文弱弱的,打人是真疼,我胸口挨的那一下現在還沒好呢。”墨玉坐起來。想起上一次和甯綏的交手,她仍然心有餘悸。
“秋後之蟬,垂死掙紮罷了。”溯光寒聲道。
他忽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身披重甲的常勝戰神壓住了殺招,将槍尖偏離幾寸,搭在他的肩頭。明明是被挑戰,那人臉上卻并無不屑,而是真摯的笑意:
“來日可期。”
唯恐校方聽到打鬥的動靜派人來查看,甯綏沒敢久留,拉着夷微鬼鬼祟祟離開高塔。喬嘉禾發來消息,說自己已經自行回家了,讓他們不必擔心。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他的轉世了?”
并肩在校園的人工湖邊漫步,甯綏有意無意地問。
“算是吧。”夷微回答得不大自在,“所以本來隻打算潛伏在暗處保護你,沒想現身打擾。”
“你還真是用心良苦。後來改主意了?”
夷微撇撇嘴:“我再不出手,你就要把鈎皇請到家裡當客人了。而且,跟了你那麼久,也跟出感情了,想得寸進尺一點,試探看看你願不願意給我個容身之處。總風吹日曬,我也受不了。”
他聳聳肩,接着說:“我不是沒去道觀躲過,可是他們一點都不歡迎我。我打架喜歡下死手,怕傷到他們,隻好自己灰溜溜地走了,還順走了他們一本《道德經》,給自己取了個名字。”
現在想來,視之不見名曰夷,抟之不得名曰微,不正對應着蠡羅山民給他的惡稱“無相尼”嗎?
如果能做個數據統計,甯綏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吃夷微賣慘這一套的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對彼此都是。
“你現在有自己的家了。”
“嗯。”夷微含笑點點頭。
甯綏的手機突然振動。他接起之後應承說:“好,好,您放在門口就好,我過去取。”
随後,他牽起夷微的手,徑直跑向校門,夷微不明就裡地跟着他。一大捧玫瑰花擺在校門口的花壇邊,甯綏抱起來,塞進夷微懷裡:
“情人節快樂。”
應泊看到甯綏的未接來電時,剛剛結束一次會議。他回撥過去,對面很快接起。
“你知道嗎?在等你回電話的時間裡,我的心境經曆了四個階段。”
“哪四個?”
“第一階段,我們認定無恥的公權力走狗正在羅織罪名迫害不懂法的無辜百姓。”
“第二階段,我們宣稱無惡不作的利維坦爪牙面對辯護人的攻勢仍在負隅頑抗。”
“第三階段,我們暫時攻破了對方脆弱的防線,迫使其直面自己必将慘敗的局面。”
“第四階段,我們歡呼英明的公訴人終于願意用他睿智的頭腦兼聽則明,為雙方的分歧争取一個和平的解決方式。”
“我隻是半個小時沒接電話而已。”應泊疲倦地歎了口氣,“有話快點說吧,無恥的公權力走狗準備下班了。”
閑着也是閑着,甯綏這個賤是要犯到底了:“這麼早就下班?有心事?”
“哥們兒,現在是北京時間21:39分,我下班通勤還要時間,到家就得十點多了。”
玩笑開夠了,甯綏說起了正事:“韓士誠的屍體還給公安了,他們通知檢察了嗎?”
“還沒有,你是第一個通知我的。”應泊回答,“是你幫的忙?”
“正是在下。”甯綏忽然覺得自己這臭屁的答話有點熟悉。
“謝謝,律師是法官檢察官的朋友。那你找我有什麼事?”
“連環命案的殺人兇手抓到了,但既不完全歸我管,也不完全歸你管,需要你介入一下。”
“合着是讓我加班啊?”應泊無奈一笑,“什麼時候?”
“看你方便,我中秋節要回老家,在這之前都可以。”
應泊想了想,答應下來:“好吧,我安排一下,也跟你長長見識。”
約定好了時間,甯綏挂斷電話,趴在窗台上看夾在高樓間的月亮。
方才的話隻是為了降住鬥良弼,打消他跟自己談條件的念頭,甯綏也是剛得知身體裡的鈎皇神識。
鈎皇是為了讨回這縷神識嗎?可它又是怎麼進入自己體内的?前世留下的因果與情緣,進退維谷的處境……他實在感到疲倦,卻又不敢,也不能退卻。
他不由得想起鬥良弼的話。凡人窮盡一生都得不到的,不過是神明生來擁有的尋常。
倘若命運隻能如提線的木偶一般任人支配宰割,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還在想那些事麼?”
花木香氣襲來,夷微靠近他,揉捏着他的肩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