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昨天晚上的神像嗎?她身上帶着跟神像一樣的,你可以稱其為‘怨念’的東西,但跟一般邪祟的怨氣又有不同。”
“怨念?”甯綏對這個概念一頭霧水。他還想再打聽打聽,夷微卻闆着臉問他:
“你剛剛是不是也重複了那段咒語?”
甯綏頭皮嗡地一下炸開,謹慎道:
“嗯,我為了打開這裡的封印,把咒語刻在地上試了試。”
夷微的眼神變得淩厲,似是在斥責他不顧個人安危的舉動。甯綏自知理虧,也不跟他争辯,該低頭就低頭。夷微卻不打算說重話,隻是歎道:
“還好你是修行之人,又提前清理過這裡的穢氣,不然感染了怨念,我都不一定能保住你。”
“你好像很了解這些?”甯綏又開始套話了。
“是先前追蹤厲鬼時從他嘴裡撬出來的,降妖除魔本就是正神職責,更何況,我也想戴罪立功,早日回歸天界。”夷微倒也不遮掩,大大方方解釋,“話說回來,你們兩個這次亂跑又是因為什麼?”
“有個了解内幕的人死在了這裡。”甯綏簡要地把韓士誠的經曆講了一遍,說,“我們想,這裡會不會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嚯,好靈通的消息啊,阿綏。”夷微揶揄他。
“你叫我什麼?”甯綏提高了聲調問。
“阿綏。不可以嗎?”夷微臉上帶着狡黠的微笑,“走吧,來都來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撐得住嗎?你好像傷得很重。”甯綏關切道,“衣服脫了。”
“啊?這不合适吧?“夷微不明所以。
“昨天都脫了,有什麼不合适的,動作快點。”
“孩子還在這兒呢。”夷微瞟了喬嘉禾一眼,嘴裡嘀嘀咕咕,卻也隻好照做。甯綏接過他的外袍,右手成劍指,在夷微袒露的胸膛上畫下一道符咒。
“我的真炁有限,彌補不了你散失的神力,但能讓你稍微好受點。”
昨天他的傷還沒有這麼嚴重,是因為那一車的厲鬼嗎?按理來說不應該啊,甯綏蹙眉思索。夷微兩手在胸腹間摸來摸去,驚喜地擡頭:
“真的,好受多了,你、你真好。”
“嘉禾,你摸摸外套内袋,有一張我新畫成的北帝符,拿好,别丢了,能保你平安。”
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甯綏暗暗歎道。
相比起普通的坑洞,這裡的構造更像是一處地下巢穴。
或者說,是一處墓葬。
地下的溫度本就比地上寒冷許多,這裡還有一種滲入骨縫的陰冷,甯綏把外套借給了喬嘉禾,自己隻穿一件薄薄的襯衫,竟凍得止不住發抖。狹窄的甬道内,腳下的濕潤土壤被堅硬整齊的磚石取代,兩側牆壁鋪滿晶瑩透亮的玉材,手機電筒的光打上去,反射出幽藍色的光芒。其上刻有飛揚的浮雕,越向裡面行進,浮雕便越密集,越精美。
夷微挺身走在最前面,護着身後兩人。甯綏掏出手機,一面走一面拍攝。
“甯律師,盜墓是犯法的吧?”喬嘉禾忽然幽幽問。
“我們主觀上沒有盜掘古墓葬的故意,是不小心掉進來的,隻要不偷偷拿走裡面的東西,就問題不大。”
得到了甯綏的解答,喬嘉禾心裡有了底氣,她緩步靠近浮雕,指尖掠過之處,飄浮起星星點點熒光。
當浮雕的全貌慢慢展露在三人眼前時,甯綏和喬嘉禾都倒吸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看呆了。
畫面主體雕刻着一位神祇,看身形雌雄莫辨。祂閉目跪坐在雲彩上,九支長頸伸展出來,分别面向三個方向,正中的頭顱上,眉心正上方還有第三隻眼。背生雙翅,兩臂交叉護在胸前,肩頭覆有雜亂的羽毛,手臂上生長着密密麻麻的鱗片,兩手則形似鳥類的爪子。
在神祇周身,分立着九位衣袂翩翩的使者,都戴着神情各異的面具,離他們最近的兩個,一個笑彎了眉眼,唇角揚起誇張的弧度;另一個低眉俯視着衆生,莊重肅穆。
隻是,浮雕上有明顯的劃痕,夾雜着幹涸的血迹,像是什麼生物用爪子抓撓形成,數量不算少。
唯有夷微,抱臂立在陰影處,眼底閃過一絲悲涼。長槍斜倚在他肩上,收起了光焰。
察覺到了夷微不尋常的沉默,甯綏回身呼喚他:
“你看,這裡也有那段咒語。”
“嗯。”夷微攜槍走上前來,“可見我們經曆的一系列怪事,都跟這個九頭的妖怪脫不了幹系。”
甯綏追問:“那你追查了這麼久,查清楚咒語的意思了嗎?”
“隻是用了一種比較古老的文字罷了,幾千年了,你們不認識也正常。用你們現在的話翻譯一下,就是——”
“天精地髓,斯須飛灰。褪鱗祛羽,形銷骨摧。蛻此凡胎,身為神傀。解脫衆苦,大道方成。萬象淨寂,吾主洞見。”
他說得相當慢,還用長槍底端的彎刃在地面上寫寫畫畫,便于甯綏記錄:“最後兩句沒有具體的意義,隻是加強語氣,和你常說的‘急急如律令’差不多。”
“甯律師。”身後喬嘉禾的聲音打着顫。甯綏應聲回頭:“我在,怎麼了?”
“這……是人的骨頭嗎?”
甯綏向她腳下看去,那裡散落着一節節被撕扯斷裂的乳白色柱狀物,頂端有酷似關節的圓體。他蹲下來撿起那些斷節,看到内裡的中空時,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是人,人的腿骨,已經死了很久了。”
他極有耐心地将每一節骨頭都拼起來,總共拼出了五根大腿骨。看切割方式,不像是現代社會的工業品造成的,更像是自然力量。人骨比花崗岩都要硬,是什麼樣的力量,能将屍體絞成這副樣子?
野獸?還是妖魔?聯想到洛夫克拉夫特《瘋狂山脈》中的修格斯,甯綏擡頭同夷微對視一眼,不敢再放任思緒漫遊,默默拔劍出鞘。眼下夷微重傷,喬嘉禾又幾乎沒有反抗能力,三個人的安全都擔在了他的肩上。
看出了甯綏的顧慮,夷微輕笑:“别怕,就算是死,我也不會讓你們傷到一根手指頭的。”
“你死了我怎麼跟上邊的人交代?”不想聽他說晦氣話,甯綏白了他一眼。
他起身,反将夷微推至身後,帶頭繼續探索,腳步不覺加快。不知是不是他的自我暗示作祟,深不可見的盡頭,偶有微弱低沉的吼叫傳出,在洞壁之間回蕩。
越過一道道白骨積累成的檻,甬道前方驟然變窄,僅能容一人彎腰通過。夷微個子高,被頂部的石塊重重砸了下腦袋,疼得捂着額頭亂跳。
“夷微,别吵。”
在他們面前赫然出現一座祭壇,搖曳的燭火映照出了祭壇的大緻輪廓,一尊黑色神像端坐祭壇之上。
“又是一尊鈎皇神像?”喬嘉禾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