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淵也不惱,安靜地攬着聞景和的腰,怕他摔到地上去,又輕輕拂去依次飄落在他發尾、腰間和臂彎的白海棠,也跟着笑起來。
……
雲上鬥,薊京店。
一身黑衣青年正望着剛開始騰起熱氣的火鍋發呆,坐在他裡手的少年縮在角落裡,恨不得鑽進沙發縫裡。
“兩位,就是這裡了。”
“謝謝。”
随着聲音的接近,青年扭頭看向來人。
來人是兩個人。一身灰色休閑裝的青年正在向服務生小姐颔首緻謝,另一個黑T恤搭黑短褲的少年也跟着颔首。
來人正是半小時前還在薊大圖書館出糗的東方淵和聞景和。
等服務生小姐離開後,青年連忙起身,朝着隻見過照片的東方淵伸出了右手,笑得友好而禮貌,講:
“你好,我是玄羽。初次見面,還請多多指教。”
東方淵打量對方一眼,确定眼前這位就是大師兄,遞上自己的右手,禮貌性地微笑,“你好,我是東方淵。指教談不上,還請師兄不吝賜教才是。”
在玄羽和東方淵握手自我介紹的時候,聞景和晃到半包圍式沙發的另一端,發現玄羽身後的沙發拐角裡還縮着一個黑卷發少年。
少年皺着眉,手腳安靜地慌亂着,全身緊繃着,瞧上去心情不太好。
一擡眼,少年正對上聞景和打量的目光,剛才的慌亂反而消失了。至少,隻看表面是看不出慌亂的。
聞景和笑了笑,連忙招呼還在寒暄的兩人:“你倆先别寒暄了,他這……是怎麼回事?”
東方淵錯開頭,望向玄羽身後,發現了拐角裡縮着的少年,仔細打量了一會,才試探着說出那個名字:“隆恩?”
不怪東方淵遲疑,實在是這人變化太大。
蓬松卷曲的黑發,向看見他的人傳遞出毛茸茸的可愛感。橙色的T恤衫穿在少年身上,襯得他很有活力,完全就是鄰家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小孩。
眼前這個黑卷發,透亮的黑眸,輪廓柔和的青蔥少年,和之前在霍黎城見到的黑短發,污濁的茶色瞳,臉廓鋒利的成熟男士,教人實在沒法将兩者聯系起來。
但,兩者身上流動的靈力卻是如出一轍。因此,東方淵才敢将二者合二為一。
少年起身颔首,一口應下來:“我是……是這次護送任務的成員之一,還有一個明天才會見面。”
聞景和脫下雙肩包,朝着玄羽颔首緻意,又轉過頭笑着問少年:“你除了隆恩沒新的名字嗎?”
少年一見聞景和笑,心裡就莫名騰起一股氣,悶聲道:“有。”
“那把新名字講出來吧,隆恩的過去已經過去了,屬于你的現在才剛要開始。我們不能總是喊你隆恩吧?”
聞景和看出少年的不太情願,卻也沒說破,隻假裝沒眼色。
少年悄悄深吸一口氣,不卑不亢道:“鹿溶。”
聞景和一時沒反應過來,坐到沙發上,脫口而出:“鹿茸?吃的?這名字好記。”
鹿溶心裡氣得想捶死聞景和,嘴上反而耐心又鄭重地解釋:“不是毛茸茸的那個茸,是溶解的溶。”
聞景和點點頭,“哦,這名字取得不錯,很适合你。”
東方淵坐在沙發上,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好奇地問:“我記得,你是布萊克家旁支的少爺。那你為什麼會在這兒呢?”
話音一落,聞景和拉了一下東方淵的袖子,玄羽轉頭看向努力克制身體發顫的鹿溶。
和聞景和對視一眼,東方淵當即明白了什麼,微笑着打哈哈:“沒事兒,在華夏也挺好……”
鹿溶幹笑了兩聲,故作輕松地講:“知道鲛人販賣案嗎?我是那個案子裡的受害者。”
“哦哦。”
東方淵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隻配合地點點頭。
聞景和提了盛酸梅湯的壺,倒了一杯遞到鹿溶手邊,和氣地講:“聽着恢複得不錯了。”
“謝謝你啊。之前鬧過不少不愉快,你看見我居然還能笑出來。”
鹿溶小心接過那杯酸梅湯,勉強扯出一個微笑,語氣裡夾雜着幾分真摯。
聞景和又依次給東方淵和自己倒了一杯,開始臭屁地自誇:“不用謝。小聞我啊,隻是心懷天下,博愛衆生。”
東方淵淺淺嘗了一口酸梅湯,酸甜适中,還帶着一點淡淡的中藥味道。
玄羽自顧自地倒了杯橙汁,喝了一口,緩緩解釋:“景和看見你能笑出來,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你之前搞得那些小動作。”
因為不在乎,所以沒有計較的必要。因為根本沒當成敵人,所以可以救下來。
鹿溶幹笑了兩聲,又低下了頭,看着有點頓悟後的失落。
聞景和幹笑了兩聲,開始一臉懵地勸和:“玄哥,你幹啥?這一下……多難堪呐?”
不是,你倆一開始認識的時候也不這樣啊?你倆今天是……有事兒嗎?有事兒自己解決去,能不能别殃及旁邊這兩條池魚。
不過,說實話,能把玄羽這個體面人逼到這個份上。不簡單啊,鹿溶這小子。聞景和暗暗思忖。
玄羽又喝了一口橙汁,溫聲解釋:“我不是給他難堪,是提醒他。”
在玄羽的“我和你講”離開他的喉嚨前,聞景和及時攔住了他:“打住,有什麼話一會兒吃完火鍋再說,行嗎?”
趁着空氣裡無形的硝煙味還不是特别濃烈,東方淵拿起漏勺開始打撈,不緊不慢地講:
“我之前留學時聽外國廚師說過,食材聽了難聽的話也會變難吃。雖然不知道真假,但還是少說難聽的話吧。兩位,先享受美食吧。”
東方淵把撈到的肉,平分給玄羽和鹿溶。
玄羽輕歎一口氣,拿起筷子,把自己盤子裡肉夾到鹿溶的盤子裡,溫聲道:“多吃點,你還在恢複期。”
鹿溶雖然看上去不太情願,但也沒拒絕。
東方淵和聞景和對視一眼,各自扭過去笑了一會,笑完也開始吃起來。
真好啊,搭檔之間盡管鬧别扭,也會關心對方。東方淵在心裡暗歎。
完了,基本可以肯定這倆人真的有事兒啊。聞景和在心裡暗歎。
這一頓火鍋算是和樂地吃完後,東方淵正要布隔音結界,卻被聞景和攔住了,擺手示意不用。
在三人的目光下,東方淵收回了手。
聞景和拍了一下手,又伸展開雙臂,大聲宣布:“大家現在在我的意識領域裡面,可以随意發言,不會被外面聽到的。”
聽完,玄羽皺了皺眉,欲言又止,還是詳細地介紹了一下護送任務。
對東方淵來說,玄羽講的都是些沒什麼新意的東西。隻有鹿溶掏出了個本子,一一記了下來。
鹿溶記筆記的時候,東方淵發現他手上有一個特殊材料制成的手環,有些熟悉卻又一時記不起在哪裡見過。
鹿溶察覺到了東方淵的目光,在玄羽講完後,立刻把手放到桌下去了。
東方淵收回目光,正準備問問聞景和,卻發現聞景和被玄羽拉到旁邊耳語什麼。
大概是因為布了隔音結界,又或者玄羽說話的聲音太小了。無論如何,從東方淵的角度來看,隻能看見聞景和時不時點點頭,背上的蝴蝶骨偶爾震動幾下,像真的蝴蝶振翼一樣。
鹿溶坐得端端正正的,一直盯着筆記看,快要把筆記盯出個洞來。偏生玄羽拉着聞景和說了很長一段時間話,搞得他記得筆記奇怪得根本進不了腦子。
而一直在聽玄羽講話的聞景和,越往下聽,眉頭皺得越緊。到後面,真聽不下去了,聞景和直接回絕了大師兄的細心叮囑。
“放心,鹿溶我肯定全尾全須的帶回來,您快閉嘴吧。”聞景和拍着胸脯保證。說完,聞景和作勢要去捂玄羽已經閉上的嘴。
玄羽一把拍開他的手,神情嚴肅地指着他說:“我現在說的是你呀,你!”
“我怎麼了?”聞景和被玄羽說得有點發懵,下意識反問。
玄羽指了指聞景和的頭發,蛇瞳驟縮一瞬,又藏回去,“那白頭發都出來了,真當我沒看見呢?洪姐的話你怎麼一點不聽呢?”
聞景和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沒心沒肺得傻樂,“都是遲早的事,該來的總會來嘛。不如現在過得開心一點咯。”
“東方淵知道嗎?”
玄羽問完,就看見聞景和搖了搖頭。轉頭瞧了東方淵一眼。
長長呼出一口氣,玄羽把眼裡的水色硬壓下去,真摯地拍了拍聞景和的肩膀,“你的事我做不了主,你不後悔就行。總之,明天多加小心。”
“我知道啦!”
随着玄羽撤掉隔音結界,聞景和活力滿滿的聲音傳了出來,東方淵不自覺地翹起嘴角。
聞景和邊抱怨“玄哥啰嗦死了”,邊跑回了東方淵旁邊。
鹿溶看向旁邊歎氣搖頭的玄羽,發現他眼裡罕見地起了一層薄薄的水汽,注視着聞景和的背影。
他一個人站在那兒,瞧上去有點落寞。鹿溶腦海裡忽然閃過這句話。
玄羽一邊揉着自己的眼睛,一邊皺鼻子抽氣,假哭着感慨“師弟終于長大了,吾心甚慰”,走回了鹿溶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