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方口皮鞋在臨淵閣的長廊裡踩出清脆的響聲,行至一扇古樸的紅木門前,才止住了。
紅木門上沒其他的雕飾,隻在紅木好看的紋理上貼了牌子,牌子上總共寫了兩行字。第一行隻簡短的三個字——辦公室,第二行少一個,隻寫了“東昭”。
蜷起兩指在紅木門上敲了兩下,裡面傳來有些沙啞含混的男聲,聽着像是喝水喝得少了,怕被人“罵”才含了護嗓片在嘴裡。
“請進。”
來人推門而進,剛才回應敲門聲的男人正把護嗓片的綠色包裝盒塞進盆栽裡,試圖蒙混過關。
待看清來人的真面目後,男人不自在地錯開了視線,不去看來人憋笑的表情,撓了撓腦殼,咳了兩聲,又重新把目光移回來人身上。
男人的目光自上到下在來人身上逡巡了一會兒,像是要用眼睛給他拍X光照似的,恨不得一眼看穿他身上到底有沒有藏起來的傷口,結果一無所獲,反倒恍然發現這小子也到了辦公必須西裝革履的年紀了。
紅白條紋的領帶優雅地垂在獬豸紋黑襯衫前,把黑襯衫的肅穆感消去三分,襯得他年輕俊俏。外套一件純黑西服,減弱了他年輕面龐帶來的青澀感,給他增添了穩重感和清冷感。黑西褲筆直地垂落下去,給人利落幹脆的感覺。
乍一打眼,看上去像是剛上任的哪家家族企業的繼承人。
捯饬捯饬,看上去确實人模人樣的。果然,人靠衣服馬靠鞍啊。男人摸着下巴上的青黑胡茬暗想。
聞景和見男人一直不說話,以為他嗓子疼得不想說話,就先開了話頭:“東哥,你這嗓子怎麼啞成這樣了?”
“還能因為什麼?平常喝的水少,再加上又上火了,就成這樣了呗。”
東昭抓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擡了擡下巴,示意聞景和看電子光屏上的資料,耷眉拉眼,一臉愁色,“你瞅瞅,就你會給我找事兒幹。”
電子光屏上開着兩個窗口,一個窗口裡是慕斯傳回來的作戰影像資料的一張截圖,截圖裡是出現在人類後頸皮膚上的圓形閃光,隐約能看出鱗片的影子,另一個窗口裡是七八十頁有關這個截圖的研究報告。
聞景和仔細瞧了那研究報告一眼,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況。
當時,他已經一鐮刀揮下去,意在将血魑與隆恩徹底分離。銀月鐮刀距離隆恩的後頸還有毫厘,不知道什麼原因,隆恩的後頸皮膚上倏地閃過一點銀光,瞧着特别像鱗片反射出鐮刀的銀光。隻一瞬,它就又消失了,恍若從未出現一般。
現在想想,銀月鐮刀的分離狀态雖然看上去和執行狀态一模一樣,卻隻能進行分離,不會傷人性命。可隆恩并不知道這件事,因而,他的身體在無意識狀态下會對一切可能的危險做出本能地防禦。而那一瞬的閃光,極大可能就是隆恩身體的防禦措施之一。
良久,聞景和狐疑地試探:“所以,真和咱們有關系?”
東昭掐了兩把眉心,大概是嗓子還有些疼,又抓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才拉到報告末頁,指着報告結論開口:“沒人敢否定報告裡的結論,同樣的,報告也不敢一口咬定得出的結論就是對的。怕是需要見到本人才能揭開謎底了。”
聞景和瞥了一眼研究報告的署名,正了神色問:“你是為這個事發愁上火?”
“是,也不是。這件事的定論我已經全權交給了玄羽去求證,以玄羽的能力,你我都知道,他肯定能辦好。但若是定論是真的,這背後牽扯到的根系……”東昭向椅背仰去,閉眼輕捶了兩下腦門兒,沙啞的話裡透着疲憊,“到時候怕是容易尾大不掉啊。”
聞景和當然懂他在擔心什麼,萬一背後的根系牽扯到國事上,那就不是棘手了,而是要打一場口舌的“持久戰”了。
依着東昭的性格,真正讓他憂心的是怎麼做好第二手準備,以随時應對最壞結果,及時讓整件事懸崖勒馬、峰回路轉,對華夏更為有利,最好還能順便坑一把蘭格。
不管是蘭格官方,還是那邊的神界,坑了哪一個都行。怎麼也得報了十年前被“保留意見”的仇。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今年恰好十周年呢。
想到這,聞景和笑眯了眼,衣裝帶來的清冷殼子驟然碎裂,瞧着頗為樂觀:“我記得當年的蘭華會議玄哥也參與了吧。”
話音一落,東昭腦袋裡登時想起那件事,睜開眼,眼底滑過精光,襯得一臉愁色都淡了幾分。
聞景和知道東昭這是明白過來了,繼續說下去:“你就把整件事全權托付給玄哥去辦呗,以玄哥的能力,肯定能辦好。”
“好小子,你是越來越厲害了。”東昭從那個愁雲慘淡的狀态裡脫身,随口贊了他一句,聽着好像連帶着原本低沉的嗓音都恢複了幾分。
東昭從椅背上彈起來,松了松藍白條紋領帶,即刻批了電子光屏上的研究報告,開始編輯整件事需要的一系列文件,編輯好後又發到工作群裡。
聞景和瞧東昭異常專注,不忍心掃了他的興,蹑手蹑腳走到資料櫃前,按照資料櫃的标示,将手中的文件一一放進對應的地方。
令人驚奇的是,紙質資料一進入資料櫃,被櫃口一掃描,就化成了0和1組成的數據流,存入了臨淵資料庫。
這些資料會自動分出保密等級,一直保存在臨淵資料庫裡,以供有需要的臨淵人查閱。
重要的證據要一式兩份,一份放進資料庫,一份放進案卷裡,随着臨淵六庭判決書、執刑人報告和執刑記錄一起歸入臨淵卷宗檔案庫。
聞景和随手翻開一頁,瞧着上面觸目驚心的一串串數字,臉色逐漸冷了下來,一股陰冷寒氣自他身上導下去,沿着雲磚緩緩四溢。
東昭感覺腳下一涼,低頭一瞧,那白色的寒氣正纏着他的腿向上攀爬,如同一條白色的小蛇。
“你小子要謀殺上司啊?”東昭沒把白色小蛇放在心上,笑着抄了一支筆,故意在文件夾上狠狠敲了幾下,出聲提醒檔案櫃前出神的兔崽子,“啧,你要是真想謀殺我,這手段可有點低級了。”
聞景和回過神來,才發覺辦公室内的溫度恍若冰窖一般,凍得他打了個機靈,連忙揮散了心中想法。
浮騰着蔓延滿地的白色寒氣漸漸沒了顔色,最後連寒意都散了個幹淨。
聞景和朝東昭讪讪笑了兩下,擡手合上了案卷中的人口販賣數據,邊歸檔邊回自己的上司:“我哪敢啊?再說了,也沒必要啊。東哥對我那麼好,每年都給我漲工資,也不嫌棄我年紀小。真要是離了你,我去哪兒找這麼好的上司?”
“得了吧,少得了便宜還賣乖了。”東昭輕斜了他一眼,臉上卻藏不住笑,“以前真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拍馬屁的高手呢?”
分明一副受用的模樣,心裡開心得很,偏偏要搞口是心非那一套,真不知道嫂子怎麼受得了東昭這個死傲嬌的。傲嬌早就退環境了,好嗎?聞景和腹诽。
親眼盯着手裡的案卷歸了檔,聞景和抽手出來,随意甩了甩,就插進了西褲口袋裡。
聞景和一擡頭,就瞅見東昭捧着個文件夾翻動紙頁,朝他招招手,好像還有話要說。
聞景和邊猜測着東昭還要說些什麼,邊踱着步過去了。
東昭翻着那個文件夾,每翻一頁,眼睛裡那種當初聞景和見過的挖人精光就越盛,就差把“我得想辦法把這人挖過來”寫在臉上了。
天爺爺啊,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黴蛋被這位給挑中了。不管是哪個倒黴蛋,最好還是同意一下,不同意的話,接下來且受着吧。
聞景和坐回椅子上,好奇推着眼睛不住地去掃那個文件夾裡的資料,脖子都伸直了還是沒來得及瞧見。
“啪——”一下,東昭合上了文件夾,放到一邊,擡眼挑眉,笑他還和從前小時候一樣,臉上的好奇掩都掩不住,活像隻對外物好奇的貓兒。
聞景和不甘心地撇撇嘴,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一聲不屑的“嘁——”從唇齒縫間擠了出來。
“你嘁什麼,遲早會見面的,現在着什麼急。”東昭輕拍了拍那個文件夾,笑意萦繞在眼梢,說得胸有成竹。
“我提前熟悉同事,不行啊?”聞景和不服輸地回他,不再去偷瞄那個文件夾,識相地把好奇收了起來。
“行行行,你最喜歡認識新同事了,行了吧?”
東昭失笑道,話裡全是敷衍地哄,見聞景和斂了擺在面上的好奇,也收了笑,神色嚴肅,“你是怎麼從霍黎回來的?”
聞景和歪歪頭,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喉嚨裡逸出一聲:“啊?”
東昭見他一副不解又驚訝的表情,又補充:“雲斯說他去找你,沒找到你,讓我再見到你時告訴你,你要是不想入土為安,就最好别讓他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