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老将雖退,鋒芒難藏。
周地匪寇猖狂,皇上命時任金陵指揮使的楚松帶兵鎮壓,可楚松為人自傲,輕敵大意落入匪寇圈套,若不是陳元及時相救,恐怕早已殒命。可誰知楚松不僅不謝救命之恩,反而因怕消息傳入金陵後對他不利,對陳元起了殺心。陳元知後大怒,反殺楚松,連同着周地匪寇的首級送入金陵。
陳楚兩大世家頓時硝煙四起,建東陳氏主武,樊山楚氏主文,而朝堂之上世家文臣遠遠多于武将,各家勢力盤根錯節,一時建東陳氏被文官唾沫星子噴了一臉。
雖有人證,但樊山楚氏仍拒不承認是楚松背信棄義在先,反而一口咬定是陳元想要貪功才會殺死楚松,就在衆說紛纭吵得不可開交時,皇帝直接一道聖旨,贊陳元剿匪有功,直接升為新一任金陵指揮使。
八月初,陳元就大搖大擺地進金陵履職,至今已快半月。
林氏寫給陳元的這封信,是封舉薦信,舉薦裴麟入他麾下軍營,其中用詞還說不上多恭謹。
最後一句是:死生自負,勿介于懷。
落筆格外的重。
“裴麟既要從武,我便再助他一回,這或許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以後,我也不想管他了,也管不動了。”林氏恢複了沒有聲調的平靜語氣,仿佛剛才顯露的一瞬間的脆弱都是徐香晚的錯覺。
“對他,我想我沒有虧欠了。隻是阿晚,雖然你入三房才三個月,但我知你是個好孩子,對裴麟真心,裴麟娶到你是上天給他的福分。隻是他若真走了武将這條路,就沒有回頭路了,若有一日......若有一日......”,林氏停頓了一下,“孩子會成為你的念想的。”
“還是阿晚,你想和離?”
“我是個自私的母親,阿晚,我不想欺騙你,我不希望你和離,我希望你可以陪在裴麟身邊。”
林氏對她很真誠,徐香晚想,這世上或許不會有像林氏這般對兒媳如此坦誠的婆母了,她甚至有時候覺得,林氏待她對裴麟還要好,雖然可能也是為了裴麟。
母子連心,徐香晚能理解,她仍然感念林氏待她的真誠,因為她遠遠沒有林氏待她的那般真誠。
她對林氏心中有愧。
為了複仇,她故意設計想嫁給裴麟;為了嫁給裴麟,她故意讓林氏以為她戀慕裴麟已久;為了讓裴麟對她沒有戒心,她故意對他體貼入微、親近他、引導他。
有時候徐香晚都會迷失自己,她到底是不是扯着報恩的幌子,實則更多的是想借助裴麟複仇?上一世她是棄子,這一世她把裴麟當棋子,但為了心中好受些,以報恩為借口步步使自己深陷、步步誘裴麟深陷?
若果真是如此,徐香晚就是第二個徐崇,也不過是将他人真心玩弄于鼓掌的卑劣之人罷了。
徐香晚不想成為這樣的人,而林氏給了她停下的機會——和離。
放棄裴麟,另尋出路,一個和離過的小娘子還想接觸那些上位者,那勢必會更艱難些,也許她需要犧牲的東西會更多些,那一瞬間,徐香晚腦中甚至冒出了很多荒誕的想法,比如和離之後接近皇帝。
可這次林氏沒有給她思考和喘息的機會,她一反常态,再次逼問道:“阿晚,你想和離嗎?”
“不想,母親我不想。”徐香晚顫抖着出聲,林氏欣慰地看向她。
開弓沒有回頭箭,徐香晚懂這個道理。
無論是不是把裴麟當棋子,她都明白,她重生一世,唯一還活着的意義便是報仇,她不能讓殺母兇手再站在權力之巅逍遙自在地又活一世,他們應該也嘗嘗,烈焰的滋味。
所以她不會和離,她也不想又當又立,她愧對裴麟,愧對林氏,除了報仇和生子之外,她願意補償一切。
她知道自己算不得好人,畢竟她身體裡流着那一半肮髒的血,所以她也是肮髒的。
“母親,我會陪夫君走下去,我相信夫君他不會讓我們失望,所以母親你,不必擔憂,無論何時何地,他總會完完整整地回三房的。”
徐香晚一字一句說得堅定,沒人知道她内心正在怎樣的風浪裡掙紮。
“好,那我便安心了。”
林氏将徐香晚拿着帖子的那隻手五指扣攏,微閉着眼,似是要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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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萱堂,徐香晚将那封帖子交給了裴麟。
園林中,他們靜默地并肩走着,突然,裴麟轉身抱住了她,山谷青澗的青草氣息嚴絲合縫地包圍着她,好聞舒人極了。
而她卻變得如石頭般僵硬。
莫名的,徐香晚覺得這是裴麟對她的回應。
你五指相扣我,我便回擁于你。
一種外人察覺不到的、令人最為心軟的,溫柔回應。
而這種回應,讓她有一些心虛,或者,還有一絲心痛。
“起風了,快些回去罷”徐香晚埋進裴麟滾燙的懷裡,拍了拍他寬闊堅實的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