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香晚實在熬不過裴麟,把書簡放下,和裴麟商量垂紗床兩人輪流着睡,今日她睡,明日裴麟睡。
等了片刻,裴麟輕“嗯”了一聲,徐香晚立馬護着見月進來給裴麟在榻上放軟墊、涼席、玉枕,不到半盞茶的工夫,主屋立刻吹了燈。
後來裴麟卻一直賴着榻不走了,明明說好一人睡一次垂紗床,徐香晚把被褥換過來,裴麟就換回去,徐香晚換過來,裴麟就換回去。
最後她琢磨着男子可能不似女子,更喜歡硬床,就由着他去了。
如此晚上鋪、早上理了兩三回,裴麟開始自己動手整理榻鋪,可他終究不如女子細心妥帖,折起的軟墊奇形怪狀,歪歪扭扭,徐香晚看着不舒服,便在他理完後再理一遍。
比如,現下她把折好的軟墊又都抖開,然後角對角一絲不差地折好,放進雕紋梨花木櫃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着手下的軟墊還殘留着餘溫,和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像是采了一把剛出芽的青草,浸在清涼的山間流水裡,然後揉成團,碾出的淡淡綠汁的氣味。
和見月一起整理好内室後,徐香晚去到了林氏的萱堂。
堂外的女婢往内通傳了後,是劉媽媽出來迎的她,面上腆着笑,看是見到她來心裡高興。
萱堂古樸雅緻,四處彌漫着一股沉水香。
徐香晚進入内堂時,林氏正坐在塌上用羽掃拂去沾在香爐外的香灰。
“母親萬安。”徐香晚福下身子。
前幾日林氏派劉媽媽來傳話過,說她喜歡清靜,讓徐香晚不必日日晨昏定省地來。
林氏雖然這麼說,但徐香晚若無事,隔天也會來一趟萱堂,主要是請安,以及有意無意和林氏說起夫君一天大緻做了什麼。
林氏表現得興緻缺缺,倒也從沒阻停過徐香晚這張嘴。
說起今日裴麟就去讀書了,林氏放下了手中的羽掃。
林氏一直打扮得很端莊,雖然眼尾添了一兩道細紋看上去略顯憊态,但風韻猶存,很容易看出年輕時是怎樣的花容月貌。
她那雙沉靜的目看向徐香晚,打量得徐香晚臉上都有些發燙時,才輕咳了兩聲正聲道:
“徐氏,你既已成裴麟妻,一生榮華便都系在了他身上。自古言,先成家後立業,現你們已成家,你當督促他考取功名不可懈怠,另外也養好身體,早日為三房綿延子嗣。我老了,也想要享些含饴弄孫的天倫之樂了。”
“母親說笑了,母親未到四十,風華正茂,怎麼會老。”
林氏未在意地擺手,就聽劉媽媽門口禀報道:“大娘子,先竹先生求見。”
先竹先生,金陵大家,門生入仕遍布南梁,是各大世家争相聘請的人物,拜入先竹先生門下,相當于半隻腳跨入了南梁朝堂。
徐香晚聽說當時林氏上門連請兩次,先竹先生最終念在三房郎主裴啟和林氏父親為國捐軀心存大義的份上才再次出世收下裴麟。
裴麟上次考仕不利,已是辱沒先竹先生名聲。
先竹先生的書塾雖離裴府隻隔了一條街,可這卻是先竹先生收下裴麟後第一次登門。
林氏心中有些忐忑,但面上不顯,令劉媽媽将先竹先生恭敬地請進來。
徐香晚瞧着林氏眼角眉梢的神色,走到側室泡了一杯新春的雨前龍井。
回來時,先竹先生剛好落座。
“先生,請吃茶。”林香晚恭順地奉上茶盞。
先竹先生已年近古稀,發須皆白,穿着一襲灰衫很是簡樸。
往常皆是女婢奉茶,先竹先生見到徐香晚敬茶,遲疑了下。
“這是裴麟的新婦?”
“是的,先生。”
那這碗茶,就敬之有名。
先竹先生颔首接下,徐香晚行禮後落到旁座。
“先生,不知您今日前來,可是裴麟犯了什麼錯?”林氏開口問。
先竹先生起身行禮道:“老朽前來,是來請辭的,還請大娘子另請大家。”
聽到此話,饒是一向沉穩的林氏也從座上站起,往前連小邁了好幾步。
“先生何處此言?若是裴麟犯了錯,我立刻讓他給先生賠禮道歉,先生您想怎麼罰都任您處置。”
“大娘子言重了”,先竹先生從袖中掏出一卷書冊遞給林氏,“裴麟是人中俊傑,隻是志不在于考仕,再學下去,也隻是徒勞。”
那是一卷兵書,翻開來裡面寫着密密麻麻的評注,書邊雖有毛疵但無一破損,可見主人的愛惜。
“今日若不是書童誤将此書交了上來,老朽可能至今都不知曉,原來裴麟竟然還有這般領兵作戰的将能,這冊兵書裡的評注引經據典文采斐然,令人歎之難忘,老朽也有幸曾與大将軍談論過兵法,通曉些用兵之道,依老朽看,大将軍或許後繼有人了。”
“不行,裴麟隻能做文臣!”
林氏失控厲然出聲,臉色煞白,發覺失禮後又急忙賠罪。
她自己都沒發覺,她将那卷兵書攥得如此之緊,都皺出了褶子,原本清晰的黑字被洇開,糊作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