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齡臉皮一紅,旋即驚喜問:“這是他自己刻的?”
屠蘇點頭,“小花是這麼說的。”
百齡将印章捧着手心捂在胸前,默默隻覺百骸生熱。
她送他一個“鳳”字,他便還她一個“朏”字。
他知曉她的心思。
而他也是如此心思。
是夜竟無法入睡,翌日早起裝扮,趁着楊夫人不備,又悄悄去了趟松風禅院,卻并未見到昨日那群侍衛。百齡心感不妙,踏階而上,見院中正有一群僧人執帚打掃,而房門大開,并無成昭與樊無花的身影。
衆僧見到百齡皆露驚訝神色,其中一僧合掌溫言道:“此處乃敝寺禁地,檀越請回。”話音才落,便有另一僧對那僧人附耳低語幾句,那僧人倏然臉色一變,又對百齡道:“公孫娘子自便。”
百齡本知自己此番來得唐突,聽他阻攔後,雖感失落,卻也點頭正要離去。忽又聽他話風一轉,不禁心動,暗想進去看看也好,便對那僧人合掌緻謝,遂邁步踏入房中,環視他昨日栖遲之處。
見房中陳設清簡,并無絲毫堂皇富麗之貌。堂上高懸一匾,題“無垢”二字。百齡默默逡巡目光,發現四面牆壁皆刻有無數戒條,心下疑惑,略有所感,卻尋覓無蹤。便轉入左進一扇素絲屏風,見長案上紅蠟淚疊,筆硯俨然,而四周堆放無數經卷,案邊蓮花瓷缸中除了卷軸,還插着一隻玉笛。
心下翕翕而動,回身對二婢道:“回去吧。”
心神邈邈走下台階,忽見松林小徑上立一女郎,容貌甚美,風儀更佳,一身妃色輕衣,映襯無邊翠色,婀娜美好如山塢處寂寞盛開的辛夷,正手持一柄團扇,目視百齡而笑。
百齡幾乎瞬間猜出她的身份,而那女郎也對她遙遙一拜,“高氏七娘,見過公孫娘子。”
百齡不期竟在此處相遇,急忙向她回禮,走近細看,益發芙蓉色嬌。
高七娘對百齡笑道:“我閨名高宓,娘子可喚我七娘或者阿宓。娘子芳辰在歲末除夕,我略晚上幾日,乃次年正月生人,當尊娘子一聲阿姊。”
百齡道:“不敢,早聞七娘美譽,卻屢屢無緣結交,昨日聽令祖母說七娘抱恙,不知是否大好?”
高宓抿嘴微微笑說:“三月間的确生了場病,祖母帶我來樊川别業休養,幾已痊愈,多謝阿姊關懷。實際今日,我是專程在此等候阿姊,想要感激阿姊上次在長主宅中,為我亡母發聲。”
她說話間眼中瑩瑩生淚,卻依然笑意溫煦,令百齡心中生憐,一時不知如何寬慰,便柔聲道:“隻言片語之勞,阿宓不必放在心上。阿宓美貌動人,閨譽遠聞,令堂在天之靈,定然大感欣慰。”
“多謝阿姊良言,四娘說阿姊容德雙絕,今日一見,果真如此。”她仰首望一眼那建立在高台上的禅院,“殿下今早熹微時,便已起駕回宮,這是我祖母重金收買得來的消息。”
百齡聞言一怔,不知她何以知曉太子在此,又何以知曉自己是來見太子,又何以會告訴自己如此隐情。
高宓顧其神色,忙解釋說:“阿姊勿驚,阿姊與殿下之事,隻我一人知曉,并不曾告訴旁人。”她略微躊躇,“其實,祖母帶我來栖雲寺,正是想着皇後忌日在即,太子殿下悼念亡母,或許會來寺中小住,因此帶我來特意‘守株待兔’。”
她似感赧然,面頰泛粉,“昨日殿下入寺不久,你與夫人便也到來,祖母知我才色俱不如你,擔心你與殿下相遇,便沒有我絲毫餘地。遂一面命我來此佯裝偶遇殿下,一面想方設法牽制你們母女行動...”
百齡聽得心驚,聽她率然直言,一時不解用意,“阿宓為何如此直言不諱?”
“因為我想結交阿姊,且我對殿下并無奢望之心。”高宓滿目真誠望她,“祖母與父親,一心期望我能入東宮,可我自知并無如此福份。昨日方在此露身,便被護駕侍衛攔阻,我無法回禀祖母,正在不遠處徘徊,便見阿姊到來,而殿下竟許阿姊靠近...我便猜測,阿姊與殿下或是舊識。”
百齡臉皮大燙,“殿下隻是見大雨将至,開恩讓我避雨罷了。”
高宓以扇掩唇輕笑,“阿姊不必隐晦,我昨日還假裝腳傷難行呢,怎不見殿下開恩?殿下在我等心中宛若神祇,素來隻有瞻仰之分,并無親近之恩,卻為阿姊獨開一面,想來情緣不淺。”她狡黠眨一眨眼,“我所言皆出真心,實際我還慶幸,若有阿姊這等美人珠玉在前,便沒有我攀龍餘地,祖母和父親,或許會知難而退。”
她不遮不掩,率真坦然,令百齡心下既慰且慚,低頭羞澀道:“還請阿宓替我保密。”
高宓絢麗一笑,從腰間解下一個香囊,雙手捧至百齡面前,“這是昨日回去後,為了今日與阿姊相見而準備的禮物,望阿姊喜歡。”
百齡接下一看,青色緞面上,繡着兩枝白瓣黃蕊的栀子,與她昨日頭上所簪者一模一樣,栩栩如生,如有香氣,頓感受寵若驚,“這如何是好?阿宓贈我好物,我卻并沒有回禮。”
她低頭一顧,發現出來匆匆,并未佩戴香囊飾物,見高宓手捧團扇貼在胸口,似心愛無比,便道,“待我回家後為阿宓繡一團扇,炎炎夏日,正合使用。”
她将香囊佩在腰間,高宓歡喜點頭,“殿下既走,祖母也該死心,想來不日就該回京,屆時再與阿姊相約細談。”
二女相處片刻,互感性情相投,對視一笑間,已在心底生出濃濃親近意。
百齡擔心母親久等,便與高宓辭别,高宓揮着團扇為之送行,夏日大袖寬廣輕薄,百齡匆匆間竟在她雪白小臂上,似看到偌大一道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