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主沉默,廬江王又問:“那長主可還記得,當年玄武城樓上,驸馬是何心境?”
長主心下一凜。
“如今頗黎正如驸馬當年,肩負宮禁宿衛要職,然眼下境況長主亦知,若長主是陛下,可會安心?且對頗黎而言又豈是好事?長安之外天高地闊,長主且寬心讓他出去吧。”
廬江王留下這麼一句,便擡袖告辭。長主目送他父子幾人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海池上,成昭與獨孤琅并幾位年長的皇子公主同乘一舟,年幼皇子與公主們,則各在傅姆及一大群宮人内侍的護侍下另乘小舟。
近年來天子疏于親情,成昭遂肩負起半父之責,對諸弟妹關懷備至,因此諸王與公主,對長兄依戀之情不遜父親。
越王玄曦今年十四,尤其敬慕長兄,坐在成昭身旁聽他告誡。
成昭見他身着簇新衣,含笑道:“三郎今年個子蹿得快,都快趕上阿兄了。”
越王有些不好意思,“是蹿得有些快,阿兄今年都叫人給我裁了兩回衣裳。”
成昭柔聲說:“個子要長,心思也要長,我聽說你近來沉迷鬥雞?”
越王立馬漲紅了臉,“是...鬥了幾回。”
“你身邊那個王府友,要換。他本有規諷之責,卻今日誘你鬥雞,明日惑你走馬,全然不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并非阿兄責備你,而是你即将成人,過兩年就該像二兄一樣赴藩就任,卻還孺子心态,耽于玩樂,這叫阿耶和我如何放心?”
他說得不溫不火,越王又慌又慚,額上冒汗道:“我知道錯了,阿兄。”
成昭自袖中取了手帕給他。
“為兄的想法是,待你出藩年紀一到,便奏請阿耶将你外放揚州一帶。揚州古來繁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皇子在藩為官,既是一方父母,更代表着天家。因此從現在開始,你就該學着端正己身,勿因外物自毀德行,否則将來如何服衆?切記不可像梁王一樣,驕縱跋扈危害一方,為百姓所厭,為人所不齒。”
越王面露愕然,旋即眼眶一紅。
他生母出身宮婢,偶被臨幸,有孕後因皇後進言才得封才人,并不受天子寵愛,他也因此自小默默無聞,不免暗生自卑。心知自己并無仰仗,并不敢奢望将來官封上邑,卻不料長兄為他早早謀劃如此。
當年阿娘去時,他才七歲,每夜哭得不可自抑,阿耶不聞不問,身旁侍奉者也趨炎附勢,并不如何盡心。阿兄時年十一,将他帶回東宮,同吃同睡,才走過那段凄景。便說阿兄一手養育長大也不為過。
成昭見他仿佛哽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此時豐甯公主湊過來挽了他的胳膊,兩眼晶亮地問:“阿兄,你見過姑母說的公孫娘子、高娘子、裴娘子嗎?”
豐甯公主居皇女之長,乃蕭貴妃所出,年才十二。
成昭不解道:“略看過一眼,問此作甚?”
豐甯公主說:“姑母不是說她們貌美嗎?我想知道她們有多美?”
成昭一笑,“不及如願美。”
如願正是公主小字,豐甯公主嘟起了嘴,“騙人!我方才已聽表兄說了,那個公孫娘子生得極美,她比淑妃還美嗎?比我阿娘還美嗎?比娘娘還美嗎?”
公主口中的娘娘,正是先皇後獨孤氏。
皇後沒有女兒,十分疼愛這位小公主,時常将她抱在懷中逗弄,還給她做了許多漂亮的小衣裙,打造許多精美的小首飾。
但她崩逝時公主才兩歲,雖因年幼并無多少記憶,卻總從旁人口中聽說皇後當初對自己的寵愛,以及她超乎凡俗的美貌,從而在腦海中不斷幻想與勾勒娘娘的形象,這也給她幼小的心靈落下一個對美的認知。
尤其宮中素多美人,她總愛四處攀比,誰比她美,自然無人不說公主最美,公主因此十分自傲,連豔冠群芳的楊淑妃也并不放在眼裡。
成昭睨一眼惹是生非的獨孤琅,摸一摸豐甯公主的腦袋,“是,公孫娘子很美,她與娘娘、貴妃、淑妃,還有如願,是不一樣的美。”
正值豆蔻年華的小公主,對男女之情初有感悟,天真問阿兄:“那你會娶她做太子妃嗎?”
成昭面皮微紅,“啊?”
豐甯公主道:“阿兄的太子妃将來就是皇後,皇後是這天下最美的女人,所以公孫娘子如果最美,她就該給你做太子妃!”
成昭被她一番公論說得不知如何反應,心中柔腸幾轉,隻默默微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