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湊近将謀劃低聲道來,又勸張鶴卿将那農戶江氏一家逐出長安,以免節外生枝等。顧慮周詳,聽得張鶴卿驚喜非常豁然開朗。待議事畢,遂拍掌命傳歌舞,須臾便有美人絡繹進來,一時舞袖歌雲,風光頓轉旖旎。
張鶴卿家中多蓄美姬,無不容色動人。且他喜看美人垂淚,伴席樂伎都畫着堕淚妝,愁眉連娟,薄施脂粉于眼下,狀若啼痕,與别處所見更帶怨怯凄美風神。
辛無畏目不轉睛,程迩卻熟視無睹。
其中一琵琶伎見其君子之風,又生得偉岸俊朗,便頻頻對之垂青。張鶴卿察覺後,有意拉攏程迩,便将此女喚到面前,令其為程迩斟酒,笑問:“我聽說行遠尚是孑然一身。你有大才,何必如此自苦?”指着那琵琶伎道,“此女色藝,乃我府中佼佼者,便贈予行遠如何?”
程迩急忙擡袖推辭說:“下官身家清貧,一事無成,如何能消受美人恩?”
張鶴卿勸說再三,程迩固辭不已,不由心感疑惑,“莫非行遠早有心儀之人,看不上我府上這蒲柳之姿?”
程迩微一失神,旋即笑笑,“是有一心儀女子...來日若能助相公成就大事,還望相公能為我做媒主婚。”張鶴卿遂問何家閨秀,見他始終不肯吐露,便也不再追問,繼續飲酒作樂,那琵琶伎聞此,也悻悻熄了心思。
恰此日鄧璞自終南山歸來,來不及歇息,便請百齡一見,将數日間探訪詳情告知于她。
原來褚氏自從被逐出宮,便隐居終南山鑽研療風之法,不少病人聞訊前來求治,褚氏遂收容了許多病重者在家。
去年三月中,褚氏一家忽有遷居打算,因有病人寄居而暫未成行。結果數日後的深夜,家中起火,連帶病人總計十餘口都喪身火海。萬年縣調查得知,那場大火是因竈火未熄而引發,又因褚宅遠離人境,并未得到及時救援,山風呼呼,很快蔓延成海,于是無人幸存。
鄧璞面色沉凝道:“褚氏夫婦年邁,病人有疾,來不及逃脫尚在情理,但他尚有兩名年輕弟子與一個女兒,竟也沒有逃脫,這就有些奇怪了。尤其令我在意的,便是這個褚氏之女。”
百齡也奇怪道:“據說褚氏夫婦并無子嗣,怎麼忽地多出個女兒?”
鄧璞點頭,“我也這般疑惑,夫婦二人行醫多年,褚公專研風疾,夫人則是精于女科。曾有人因他們膝下荒涼而質疑醫術,但二人卻還是靠着治好了一個又一個患者,聲名遠播,如今卻多出個前所未聞的女兒。且此女十分古怪,據說患有面疾,見過之人都說她終日面覆黑紗,不知真容,而此女深居簡出,卻曾被人撞見,嘗于明月夜獨自前往山中...”
百齡攏眉,“先生您這越說越吓人了,怎麼這娘子跟鬼神似的...”
鄧璞聽了笑道:“那且不說她,那賣蛇膽的老翁,我也打聽清楚了。”
那老翁本是終南山采藥人,但與别的采藥人不同的是,他家祖傳捕蛇。自褚行素隐居終南山後,時常購買他的蛇膽,因此褚氏一家喪身後,他失了買家,便又重新來長安販賣,正巧遇見百裡敬收了他的蛇膽。
然而自那日之後,他就失了蹤迹,家人們尋找許久,才在長安至終南山途中一處山間,找到了他的屍首。乃中蛇毒而亡,大約是捕蛇時罹難,他家人并未因此報官,隻因世代以此為業,祖祖輩輩死于蛇毒者不計其數,早已見慣不驚。
百齡驚歎道:“先生這一趟收獲頗豐。據目前線索,褚行素一家死于去年三月中旬,月末老翁至長安賣蛇膽,回家途中死于蛇毒。而當日深夜百裡敬也死于藥園...這一連串的死亡,令人不免猜測個中聯系。那褚氏一家的屍首可都确認了?”
鄧璞搖頭,“褚氏家中有寄居患者,患者又帶有家眷,褚氏夫婦的屍身雖已基本确認,尚有幾具屍首至今無人認領。其中有男有女,大約是遠來求醫者,無人知曉身份姓名。萬年縣已向諸州府發過牒文,目前尚無絲毫消息。”
百齡聞言默思片刻,問:“先生下一步計劃如何?”
鄧璞道:“我想見一個人。”
百齡略忖,“太醫丞明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