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小少爺去學校了。”
老管家彎着腰,黑色的鏡框下看不出神色。
即使身前空無一人,他依舊穿戴整齊,熨燙平整的白色襯衫配着黑色的馬甲,手上端着刺着百合花的絹布。
屏風後半晌才傳來蒼勁有力的聲音,道:“哦?”
棋子觸碰棋盤,發出輕脆的聲響。
屏風後傳來一聲嗤笑,漫不經心道:“他又去找那個小男孩?”
老管家恭敬地應道:“不是,學校安排的考試。”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摸不清被稱為老爺的那位意圖,聲音微微壓低暗示道:“需要處理幹淨嗎?”
被稱為老爺的人不回答,老管家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良久才聽到屏風後傳來聲音,語氣聽起來不甚意道:“偶爾放松一下也好,他一向有分寸。”
他一語雙關道:“随他去吧。”
老管家聞言,躬身道:“是。”
直到老管家默默的退了出去,屏風後面才傳出第二道人聲。
老者收斂眉目,思慮過後下了一子,問道:“老裴,你們小少爺這事你不管管?”
被打探家事裴老爺也不生氣,分明和這一位分外熟絡。
他笑道:“見笑了。”
裴老爺落下一子,臉上的笑意淡薄:“無非是生不了孩子,過兩年他懂事了,想要能生孩子的随時都有。”
他面上平淡,冷漠的仿佛是再說随意的物件,讓人不由膽寒。
老者目不轉睛注視棋盤,嘴裡卻訴說着困惑:“可好男風這事,可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他過來自是為了此事——亦家長子收男寵之事并不隐晦。
孫輩的事情,上一輩不管,暫且輪不到他來管。
裴老爺放下棋子,笑道:“你怎麼想不明白?他想要的隻有得到,才會覺得并不重要。”
他手腕一轉,落下一子。
棋局形式瞬間扭轉,裴老爺擡頭,蒼老的面孔瞳孔依舊明亮犀利。
他笑道:“弦臨現在也年輕,過兩年就能要個孩子。他想不想結婚有什麼重要?”
亦老爺沉默的望着棋局,因苦惱皺緊的眉毛微微松開,釋然道:“還是你明白。”
裴老爺落下最後一子,意味深長的笑道:“因為這一個和他生了間隙,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亦老爺笑着起身,拍了拍手:“論棋藝,你還是最好的。”
裴老爺也笑,謙遜道:“不敢當不敢當。”
老管家将亦老爺子到莊園門口,拱手道别。
裴老爺站在窗口,蒼老并沒能讓他的脊柱有分毫彎曲,臉上的笑意散去,帶着目空一切的薄涼。
若是必要,舍去一子則為上策。
隻是這一子尤為關鍵,一步都不可錯。
-
上午的考試結束後,莫久在教室門口看到了宗謹玉。
見到莫久從教室出來,他上前兩步。
莫久愣了一下,回頭看身後,除了自己沒有人出來:“你找我嗎?”
宗謹玉颔首:“是的,學長。”
他眸色隐隐有些暗沉,唇角帶着笑:“前段時間我有點私事,沒來得及回複你的消息,抱歉。”
“哦……沒事的,”莫久這才想起來,他找宗謹玉有什麼事:“這兩天考試,我放在寝室了,你要不等一下,我現在去拿?”
宗謹玉聞言,眸中暗藏的試探漸漸褪去。
他輕笑了聲,搖頭:“我就知道你要說這個。”
莫久不明所以,尴尬的笑了笑,沒接話,“那你等一下我吧。”
宗謹玉眸中意味深長:“我來找你,不是為了拿回它的。”
他并沒有刻意引人注意,聲音隻有兩個人能聽到:“宗郁琛已經很久沒回去了,父親很思念他,你能勸勸他嗎?”
莫久臉上的笑淡了些:“那你應該和他說,我不能幫他做決定。”
宗謹玉觀察他的反應,眸底滑過一抹扭曲的快意。
這個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的語氣依舊溫和道:“他不會聽我的,他和你比較親近不是嗎?”
更何況宗郁琛若是知道他那個始亂終棄的父親“想他”,必然是不高興的。
莫久抿了抿唇,眸色忽然冷下來:“你什麼意思?”
莫久想,宗謹玉難不成想那他們倆的關系威脅他?
難道宗郁琛的父親,能讓宗謹玉為他做到這一步嗎?
莫久此時想不明白,卻并不影響他此刻的防備:“你想做任何事都不會影響到我們,我不明白你這樣做的意義。”
他不喜歡仗勢壓人,隻是他家的背景,确實不會讓他因為性取向被學校開除。
距離高考還有一年高考,學校就算為了宗郁琛的成績,也不可能由性取向就放棄他。
若宗謹玉執意用這個由頭威脅他——
他和宗郁琛的關系,人盡皆知也罷,到哪裡都會有人不認同,人們說兩句就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會一直關注别人的事情。
他不是一個人,就不再那麼害怕。
宗謹玉笑了聲,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學長。”
身邊來往的同學越來越少,行人急匆匆的趕往食堂,為保持充足的午休。
宗謹玉眼中藏着深不見底的暗芒,輕聲道:“你這麼信任他,有沒有想過,他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
他試圖從他臉上看到破滅的茫然和震驚,惡意道:“他就是一個僞君子,你想過嗎?他接近你隻是為了……”
“莫久。”
莫久緊蹙的眉毛在聽到熟悉的聲音的那一刻微松,他有些意外的望向來人。
他下意識向來人走了兩步,“你怎麼來了?”
莫久并沒有聽懂宗謹玉話裡的暗示。
他是信任宗郁琛的。
可不妨礙那些話像一根刺一樣紮紮紮實實的紮在他心上,讓他一旦想到就呼吸困難。
宗郁琛想要的東西——為了利益,不為了他。
他不知道宗謹玉話裡有幾分真,但此刻他絕對不會站在他這一邊。
宗郁琛對宗謹玉視若無睹,望着朝自己過來的人,說:“去吃飯。”
莫久看了眼他,又轉頭看向宗謹玉:“先去趟寝室吧,我……”
宗謹玉忽然開口,朗聲道:“不用了,你們去吃飯吧。
“耽誤學長這麼久真是抱歉。”
他笑着,笑意卻很淺,意味不明道:“我說的話希望你能想想。”
他颔首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學長下次再見。”
宗謹玉略含深意的目光同樣始終落在莫久身上,話落便轉身快步離開。
莫久沒喊住他,又轉頭望向宗郁琛。
宗郁琛一直看着他,直到莫久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走廊不是個好的談話地點。
莫久猶豫了一下,沒有将方才發生的事情向他托盤而出,擡眸望向他,勉強的笑說:“我們走吧。”
宗郁琛眯縫了下眼,沒有表情的收回目光。
“好。”
-
莫久端着飯盒,擡頭偷看宗郁琛好幾眼。
菜都是他喜歡吃的,飯也剛好夠他吃飽,宗郁琛餐盒裡和他是一樣的菜色。
宗郁琛吃完收拾好餐盒,轉身去陽台清洗,始終一語不發。
莫久把最後一根青菜吃完,走到陽台:“小琛。”
“嗯。”
宗郁琛應了一聲,朝他伸手,想将碗接過去。
莫久沒松手:“我自己洗。”
宗郁琛沒動,莫久和他對視一眼,頓時投降,把碗遞給他。
話在嘴邊轉了一圈,莫久抿了抿唇,猶豫道:“我不知道他會來找我,因為我給他發的消息他一直沒回。”
莫久低頭翻手機,把聊天記錄拿給他看。
宗郁琛洗碗,随意的瞟了一眼,似是不大在意。
又或者是信任他,并不需要看。
莫久更傾向于後者:“我上個星期一直沒找到他,他說他家裡有事情,所以我才沒能把玉還給他……”
宗郁琛擦幹淨手,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玉給我看一下。”
莫久愣了一下,下意識摸了摸脖子上那塊,“這個?”
羊脂玉質地精良,和血玉環扣相交,雕刻的鬼斧神工卻格外輕巧。
宗郁琛瞧了一眼,神色不明。
他勾起繩子,将它整理好重新放進衣服裡貼身戴着。
莫久回過神,跟着宗郁琛進了寝室:“哦,是他的嗎?”
他猶豫片刻,權衡下似乎沒有什麼不妥:“等我一下。”
他一直為避免宗郁琛看到收的很好——他擔心宗郁琛看到了那塊玉會想到宗謹玉,從而不太高興。
他想,設身處地,他如果是宗郁琛,是肯定不願意去見宗謹玉的。
所以拜托宗郁琛去還給宗謹玉不會是個好辦法,也可能讓宗謹玉心裡生出些其他想法。
莫久打開黑色的絲絨盒子,遞給他:“他說這個是他媽媽給他留下來的,我覺得它挺貴重的,一定得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