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的,會是什麼呢?
普拉多尼家族本來就不屬于自己,自己也從來不在意這種虛名的物件,可有可無的東西,他從來不在意,不是嗎?
那是什麼?
讨人厭的三千秋嗎?誰會在乎他?自己本來就讨厭這人讨厭的要死,以後再也看不到他,不用聽見他的聲音了,多開心的事情,不是嗎?
還有什麼?
拒絕了校長?拒絕了天堂鳥所給予他的【新生】?放棄了自己揚名立萬的機會,舍棄了自己作為人最後的軀殼?可這根本不重要,不是嗎?
還剩什麼?
他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不擁有,什麼都留不住。殺人犯終于得到了解脫,至少死亡的時候,他是【初三夜】,而不是【九月三】,應該高興不是嗎?
“我…到底…為什麼這麼做?”不要說完整的句子,哪怕是一個字,初三夜也沒有将它說清楚的能力,可他依舊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執着?”
“你居然會哭啊?”尉遲歲有些詫異,她蹲了下來,用手戳了戳初三夜滿是血污的臉,勉強聽見了一些字眼;“為什麼?執着?”
“誰知道你?你自己執着什麼自己不知道?不過你為什麼要把那傻大個支開?他在的話你至少不會死。”
“你可别指望我會救你,我看到你這樣笑話還來不及呢……”
可尉遲歲一語卻命中初三夜的内心,絲毫不猶豫的揭開了初三夜最後的遮羞布。
對啊,他所執着的,不就是不讓某人看到自己的醜樣嗎?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為了給某人,創造【生】的機會嗎?
可是自己所做的這麼多,值得嗎?或許根本就不重要吧。
初三夜覺得自己這一次恐怕是真的要死了,連思緒都開始飄散,居然多愁善感的,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一些被自己深埋于心底從未告訴任何人的記憶,緩緩浮上眼前,靈魂也跟着飄去了更遠的地方。
十年前,初三夜/九月三·普拉多尼八歲那一年,他依舊是普拉多尼家族首選繼承人,小小年紀便成了【别人家的孩子】,萬衆矚目到令所有同輩皆望塵莫及的地位。
他的一舉一動被各大家族注視着,他所做的一切,吃食住行皆被同輩模仿,可隻會惹人笑話送這群同輩一句【東施效颦】,不及九月三萬分之一。
八國語言,不僅飽讀詩書,琴棋書畫都是他的娛樂自學,車房股票賽馬射箭,可以說,天下沒有他不會的事情。
同時,他自從入校以來,小初高穩居天堂鳥·浮雲學院成績排行榜斷層式第一,各種獎狀證書賽事獎杯更是拿到手軟。
别人的謀生道路到了他手中,卻成了興趣愛好,天賦卓絕到,出至他手之物,都是他人安窮極一生抵達不了的高度。
可就是這樣的他,令所有同輩嫉妒的天之驕子,卻因造化弄人天妒英才,在十六歲時成了散家之犬遭萬人唾棄嘲笑,十七歲手刃生父,十八歲正式成為國内外FBI通緝犯。
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初三夜隻是淡淡掃視一眼,在他記憶中那模糊身影還是,那破爛衣裳的小乞丐。
“給你。”一個看不清臉,十來歲乞丐模樣的小孩沖一身高定私服,穿着完全兩個世界的九月三伸出手,張開手掌憨笑;“你别不開心了。”
“我沒有不開心。”九月三後退一步,看着黑髒亂小巷子的小乞丐,又看向陽光底下穿着天堂鳥·浮雲學院校服的自己,嫌棄的看着小乞丐的手問道;“什麼東西?”
“四葉草。”小乞丐笑的一副不值錢的樣子,黑黑的手将那顆剛摘下來的四葉草伸到九月三面前;“保幸運的。”
“我不需要。”九月三隻是哼了一聲,轉身就走,還小聲埋怨,拍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塵;“髒死了……”
“我沒有惡意的,我隻是……”可小乞丐卻在他身後,不出巷子,身處黑暗對陽光底下的九月三笑喊;“看你的頭發很漂亮,金色的,跟小金毛一樣。”
“你到底想做什麼?”九月三稚嫩的臉上全然沒有小孩該有的天真,隻是不耐煩的成熟;“别叫我小金毛。”
“我……”可小乞丐并沒有把話說完,隻是小心翼翼的放下四葉草在陽光的地方,對九月三笑了下便匆匆離開;“送給你,開心點吧。”
畫面定格住,小乞丐匆匆離開在巷子裡的背影,還有九月三同樣轉身離去的背影。
随後,初三夜如同走馬觀燈的記憶以黑膠片的方式一幀一幀閃動過眼前。
不知道怎麼回事突如其來的末世,進入遊戲預謀接近三千秋,認識了北冥這個傻子,結下不少的梁子。
這麼久的時間過去了,吵吵鬧鬧每一天,其實有時候,初三夜偶爾也會有那麼一刹那會恍惚覺得,這樣的生活,好像也不錯。
可他不能忘記欠下的債,殺了的人,以前的痛苦,他絕不敢忘記。
痛苦一次又一次逼迫自己,不準遺忘,不能接受他人的好意,不要跟别人産生不該有的感情,他該離開。
但是這群人真的很煩,一次又一次的讓他舍不得,還給他捅了這麼大的婁子,他不得不為了最後的情分,拼一把。
他在第一天确定這個副本與現實世界雖然有些些許差别,可種種事實都證明着,天堂鳥·浮雲學院,就是真實世界自己的學校。
第一天晚上的試探,三千秋就已經躍躍欲試的試探自己,好在有驚無險瞞了過去。
可第二天開始,越多人的加入,不僅是三千秋,還有莫名其妙針對自己的風紀委,三千秋更是莫名其妙看中那個問題少年。
原本想着,引誘風紀委殺了三千秋或許能解決,可落紅物卻也不對勁起來,半路還殺出北冥這麼一個蠢貨,更脫離控制的是,莫林聲就像是早有預料一般,提前那麼久接住三千秋,太不符合常理了。
直到這裡,初三夜終于意識到了整個副本都是針對着自己前進,特别是落紅物和莫林聲三人的反常。
沒辦法,他隻能做出最壞的選擇,于天堂鳥·浮雲學院校長達成這份如同霸王條約的協議。
他想馬上解決這裡的所以問題,抛開一切不管不顧的完成目的,自己必須立刻把這群人全部送出去。
在這裡呆的越久,自己的秘密就會被三千秋抽絲剝繭的全部扯出,毫無隐私的暴露在衆人面前。
他不能接受,更不能再次接受他人的審視,鄙夷嘲諷的嘴臉,被他們芸芸衆口中的【殺人犯】【家族的莫毅】【不如私生子】等字眼淹沒,不能再次被迫到隐姓埋名的苟延殘喘。
“不用急着去找校長。”
一句話,聲音陌生,可初三夜卻本能的對他口中的話語感到無比的厭惡。
“你配命令我?”初三夜腳步隻是微微怔楞,卻頭也不回的接着向前,心情極其不爽的随口謾罵;“天堂鳥的有狗。”
可比起這些,初三夜現在才發覺,自己好像更加想的,是不想被他們看到,自己的醜态。
“我還以為你至少會裝一裝。”
“到底想做什麼?”初三夜被此人伸手攔下去路,不耐煩的擡頭看去;“是不是白天好臉色給多了?”
“叫你一聲風紀委還真把自己當角色?你們所有人,都隻不過是我的替代品。”
“聽起來你跟在意身份這樣東西。”風紀委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隻是公事公辦的态度;“隻不過在你沒有答應做狗頭軍師以前,還是我代理。”
“你喜歡就接着做啊?攔我的路是嫌自己命太長了想死?”已經接近動手邊緣的初三夜完全沒有好臉色,後側一步伸手格擋于身前,右手垂于身側準備戰鬥;“滾蛋!”
“跟你說太多了沒意思。”風紀委看着初三夜這幅炸毛的樣子,隻是淡淡看了眼月亮;“校長說了他有時間。”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明天臨近中午的時間,校長先生會在那裡等着你。”
“故弄玄虛。”初三夜推開風紀委;“不需要假惺惺的表面工作,我現在就能談。”
“越是得不到,你才越是懂得珍惜。”
風紀委扯住初三夜的衣服,背着月光,看向自己的表情做口型。
那時的初三夜并沒有心情看,隻是覺得風紀委作為天堂鳥的走狗兼同謀,肯定是将自己利用的越徹底,就越證明對方的優秀。
可直到走馬觀燈于現在,初三夜才眯着眼,看懂了他背着月光(校長),即便暴露都要對自己說的話。
【我不希望你後悔。】
可那時的初三夜隻是甩開風紀委的手,轉身走了兩步後停下腳步,看着教學樓的方向,似乎聽到了打鬥聲。
怨恨的瞪了眼身後的風紀委,便匆匆朝着喧嚷的教學樓跑去,藏在暗處幫快被抓住的北冥提速,如此一晚上。
畫面再次翻轉,自己第二天早上在算計尉遲歲前,他去了一趟教師大樓。
他餘光看到了藏起來,不經意瞟向自己的莫林聲,隻是他那時并不在意,因為憤怒,他一路來到了教師大樓的後門。
那夜晚的白牆變成樓梯,隻是自己想要上去時,莫林聲與前面的說笑聲卻被迫讓他不得不離去。
“呦!大爺您瞧瞧您老說啥呢?小爺當然能幹!就削土豆搞衛生而已!怎麼不能!?”
初三夜感覺的到自己那時候呦多麼讨厭莫林聲,因為他的多嘴讓自己又晚了一步。
可現在看來,初三夜隻是垂下眼。
後面順着校長要求的樣子,隻是初三夜很不安心,特别是看到北冥的時候,他本能的覺得,分别的最後,自己應該讓他面對真像。
所以初三夜急匆匆的從風紀委手中保下北冥,如果是吊橋效應來說,北冥那時候應該無條件信任自己。
所以看到操場三千秋對尉遲歲那麼好時,北冥應該能順理成章的在出副本後,離開三千秋。
可北冥這個人就是這麼奇怪,且不可理喻。
他跟驢沒有區别,依舊那麼堅定的選擇三千秋,初三夜無語,但仁至義盡。
原本就想把北冥扔到那不管他,可看着北冥低下的頭腦,他又莫名猶豫了,最後他自己都不明白是出于什麼原因,他帶着他走。
之後的談話并不順利,校長這人一如既往地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失去理智。
可北冥這個傻子卻走了進來,說了一些很中二的話,初三夜那下很懵,就被他拽着一路走一路被說。
自此,這就是初三夜所被他們衆人猜測不對勁的所有原因,與消失時的路線。
可初三夜如此費盡心思,可真正到了選擇的時候,到了結束一切的時候,他卻猶豫了。
看着校長向自己介紹着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機器人時,看着北冥拉着自己的手哭時,看着那合同時,初三夜卻猶豫了。
校長先一步給了他保障,換取北冥與三千秋一同的畢業證,也答應會在一年後,讓尉遲歲落紅物順利畢業,莫林聲也能完成工作。
可真到了自己簽字時,初三夜腦海中好像想了很多,又好似空白一片,回想不到那時自己的思緒。
看着面前的【自己】,初三夜手中的筆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着合同,在校長一眨不眨的注視下,他一再沉默,始終沒有下一步動作。
“你是後悔了嗎?”校長笑着敲了敲桌子,将初三夜明顯缥缈的思緒拉回來,面色抱歉的說着;“我知道。”
“小九你畢竟是普拉多尼家出來的人,再怎麼說,這種寒酸不對等的條件你果然看不上。”
“不過對象是你,我們當然可以稍作調整。”
初三夜沒有說話,隻是放松眼皮微眯着眼,沒有任何表情的面容,卻極具有壓迫。
可校長明顯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不至于被初三夜的威壓所吓到,盡量和藹可親的協商。
“隻是讓幾個孩子畢業,當然不是什麼大問題。”校長笑呵呵的說着;“曾老太太的遺囑被你的手足改寫過。”
“我知道。”初三夜簡單明了的回答,看着校長一時有些不知道怎麼繼續的表情,他繼續道;“我自己解決了。”
“當然當然。”校長隻是一瞬間,他眼中的警惕便被笑容演去;“普拉多尼家族的财産與榮輝……”
“我也知道。”初三夜再次開口隻是這一次,他打斷了校長的話;“我不在乎。”
“也是,畢竟你以後也不需要那愚蠢的家族,你依舊可以有一個新身份。”校長明顯有些不悅,卻依舊說着;“那麼小九是想要什麼?”
“隻要你說出口,天堂鳥給不了你的,我都能給你。”
“即便不效忠天堂鳥,也做我王晨真的養子,怎麼樣?”
“校長,你知道的。”聽着校長說了這麼多初三夜明顯不耐煩起來,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不耐道;“打感情牌對我沒用。”
“那你想要什麼?”校長見他軟硬不吃,也終于不再僞裝,蹙眉質問;“你到底想要什麼?”
“自由。”初三夜毫不猶豫的回答,看着校長有些迷茫的表情,他堅定回答;“我要自由。”
是啊,也是知道現在,初三夜直到自己終于要死時,他才意識到。
原來自己所謂的獨善其身,不需要感情,嫉妒三千秋,所做出可笑的一切。
這些都隻不過是想要逃脫出普拉多尼家族的魔爪,想要掙脫天堂鳥的脅迫,想要抛去九月三·普拉多尼的名字。
而苦心積慮的這些年,他最想要的,從始至終都隻不過是一個自由而已。
不受控制的自由,無人約束的自由,無憂無慮的自由。
可都晚了,他已經是将死之人,即便如今悔恨也再來不及。
他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可他什麼都沒有了,連命都被自己的瘋狂與不願拉下的臉面一同被世界磨滅。
可至少,死去的人叫初三夜,而不是九月三·普拉多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