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蝶生于南海之濱,擅造幻影,惑人心,振翅便可掀起海上風浪,常隐于波濤間,極難捕捉。
戴上這支羅浮幻蝶制成的發簪後,再輔以心訣,便可随心變換樣貌。雖說與障眼法相類,也容易被修為高深之人識破,但它畢竟是法器,無需大量靈力來維持。
以她如今的境況來看,還是少消耗些靈力的好,畢竟随時都可能遭遇殺身之禍。
“是你。”
葉逐塵撿起腳邊的蝴蝶簪,目不轉睛地盯着越涯的臉。
“還給我。”
越涯袖中手指下意識撚訣,卻又聽他道:“四年前,我在金陵鏡花樓見過你。”
越涯回想起來,那恰巧是她唯一一次下山捉妖。
那時她執掌劫塵已久,耐不住長留山的寂寞,苦于沒有機會斬妖除魔大顯身手,便偷随師兄出春去了金陵。回去之後,師尊吹胡子瞪眼地罰她抄了一千遍門規。後來,她再沒機會重見金陵的明媚春光。
“你認錯人了。”
越涯垂眸,重新将劫塵放進劍囊,奪回了蝴蝶簪。
她鼓起雙頰,小心翼翼地吹去了蝶翅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她與師兄之間,就剩這一隻羅浮幻蝶了。
“你是劫塵劍主,我絕不會認錯的!我知道你不是傳聞中那樣卑劣的人,否則你大可見死不救。”葉逐塵緊跟着她的腳步,“昨日在客棧,也是你幫我打跑那些散修的,對不對?”
越涯冷眼瞥他:“我并非是想救你,我隻是不希望我的同伴受你牽累。”
葉逐塵望向柳下青影,反問:“你不是說同他不熟嗎?”
越涯伸手抓過謝不聞,“現在熟了。”
葉逐塵不肯死心,眼中滿是熱烈崇拜。
“在這裡都能遇到你,可見我們緣分深厚啊!既如此,我也不用再趕去歸雲宗參加下月的弟子大選了,我今日便行拜師禮可好?”
越涯不睬。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他又熟稔地搭上謝不聞的肩膀,“師父舉世無雙的劍法謝兄一定沒見過吧?當年在鏡花樓,劫塵一出,風生水起,吓得那些妖怪都抱頭鼠竄……”
謝不聞低喃:“是啊,我很想再看看她。”
沒有人聽清他在說什麼。
越涯面色沉沉:“我不是你師父,再胡說,我撕爛你的嘴。”
葉逐塵絲毫不在意,還讓青楓浦最負盛名的會仙樓送了滿桌佳肴過來,向越涯示好。
越涯思忖半晌,終是在蒸騰熱氣中迷了眼,拿起了木筷。
羊肉卷裹滿濃稠姜汁,炙鵝輔以酸梅解膩,酥鮑螺澄黃鮮香,桂花蜜淌遍甘棠梨,喚回了越涯消失多日的味覺。
葉逐塵喋喋不休,與謝不聞推杯換盞間便将家族底細盡數抖出。
葉氏茶商起家,黃金做門,白玉為堂,乃金陵首富。
葉逐塵在家中排行十一,不願做富貴閑人,一心求仙問道,此願便是因越涯而生。他父親此生宏願也唯有成仙,最後卻走火入魔而死,母親聞訊病逝,故而葉老太爺極忌諱他要修道一事,指望他成婚收心,可他不僅拿走了父親的遺劍,還從葉府重金聘來護宅的散修那裡偷了不少黃符,逃婚了。
少年意氣風發地離開家,想要書寫屬于自己的傳奇。
“從前我一直被拘在山上,總覺得那裡太小,不夠我施展本領,可到如今天地都能踏遍,我已經沒了少時的期待,隻覺得前路太長,長得看不到盡頭。”越涯抿了一口桑落酒,清冽酒香中夾雜着辛辣之味,在喉間彌漫開來,辣得她幾乎要落淚。
“世道險惡……葉逐塵,回家去吧。”
葉逐塵極其固執,“我才不回去!我還沒有感受過仙法玄妙,還沒有學會你的劍法,也不曾斬過一隻妖怪救過一個人,我還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末了,他又補充道:“師父喚我葉十一便可,我家長輩都是這樣叫的。”
越涯不再勸他,沉默飲酒,聽謝不聞又将自己的凄慘身世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
葉逐塵抹去眼淚,拍着胸脯承諾:“謝兄放心,以後有我在,必不會讓你和我師父再吃苦的。”
他從小被家裡人捧着長大,全然不知外界人心險惡,日後若是被騙了定然還要幫着數錢。
耳畔聒噪,越涯煩不勝煩,推窗朝外頭看去。
鱗鱗夕雲逐漸暗淡,她該去堯山了。
“我出去一趟,青楓浦恐怕有些古怪,你們莫要出去閑逛。”
二人皆乖巧點頭,反倒讓她有些不适應。
越涯出得門,卻又折返回來。
她在芥子囊中翻找,方才驚覺,自己這些年留下來的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她不能下山,師尊也從不強迫她參加試煉,隻願她恣意随心,自然沒有機會經曆風雨摧折,便也想不起來去選一些殺傷力強的法寶。況且,那時她還有神劍劫塵。
可造漫天星辰的映星石,清心淨濁的千葉蓮,萬裡傳音的碧海螺……唯一有鎮妖之用的白玉玲珑塔還需靈力催動,謝不聞沒有靈根,葉逐塵雖有靈根但尚未開始修煉,亦無法使用。
越涯沉思半晌,化出兩顆内裡凝着霜花的透明信珠放到了桌上,囑咐道:“如遇不測便砸碎此珠,我會回來。”
謝不聞回應:“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
越涯不再耽擱,旋身出門,又感到有一道熾熱的視線在她身上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