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對阿虞頗有好感,曾托我送過鳳眼菩提的手串,單說是我送的。”秦寒息如實答道。
“啧啧,他這心思你便不懂了吧?”蒙溯高深莫測地沖他笑了笑,心中暗道。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算了,問這不解風情的冰塊能問出什麼來?”她的内心百轉千回,終是一聲長歎,“有機會還得尋着本人來問上一問。”
“殿下。”
她這一聲輕喚,同平時十分不同,綿綿柔柔說不上來的詭異,聽得旁人直起雞皮疙瘩。
“嗯?”然而秦寒息并不是旁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冷着臉寫滿了無動于衷。
“細細算來,除去勞什子的九城璧,殿下還真沒送過小女子何物呢!不說旁的,他日若要分隔兩地,留作念想也好。”蒙溯臉上的神色變化很是精彩,單一句話的當口兒,從委屈到傷懷再到期待。
秦寒息沉思片刻,猝不及防地一把取下長簪,褪下了小冠,發束散開,烏黑的長發便呈一束落下。
“你這是要作甚!”蒙溯看得目瞪口呆,暗自驚道,“不會如此小氣吧?隻不過問他讨些東西,便要用這長簪殺人滅口?”
“拿去。”
他的思緒被秦寒息所打斷。
“這是什麼!”蒙溯瞠目結舌,指着正躺在秦寒息手掌之中的發簪,不敢置信地問道。
“發簪。”不同于蒙溯的迂回曲折,秦寒息答得很是坦蕩,“送你的。”
她僵硬地伸手将發簪取了過來,臉上的笑也是十分僵硬,“正兒八經的定情信物不該是玉佩啊,镯子啊,耳墜之類的,為何到了你這兒就成了發簪?”
“我曾與你九城璧,你卻三番兩次物歸原主,而镯子與耳墜于你而言,也無甚用處,這樣一尋思還是此等小物最為實用,且你最擅暗器。”
秦寒息未往下說去,但粗粗一聽之下,蒙溯已真覺着有幾分道理。
“即便要送,殿下也該送副新制的吧?”
“哦,這我倒未曾想到。”秦寒息微一颔首似有所悟,隻聽他言辭懇切道,“你且先還我,改日命少府給你訂制一些來。”
“不不不,我隻是随口一說,這個便是極好的,贈這貼身之物才最見情意。”蒙溯一聽這到手的還得再收回去,趕忙将發簪死死護在懷裡。
“看來你很是喜歡。”雖為調侃,清冷的眉眼之中卻有了些許笑意。
“嗯,喜歡,很是喜歡。”蒙溯喜容可掬,待秦寒息一轉頭,臉上的笑便一下耷拉了下來,“你怎麼不送金飯碗銀筷子琉璃湯勺之類的,豈不更實用!”
“那你呢?”秦寒息反問道。
“什麼我?”蒙溯不明所以。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不知怎地,他今日似是難得的好心情。
“虧得他沒說‘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蒙溯面上苦苦維持着笑容,心中自是叫苦不疊,“要照這麼說,我豈不是得送他一塊金枕頭才合适。”
“堂堂世子殿下這般披散着頭發像什麼樣子,我幫你绾上去。”蒙溯突然心生一計。
秦寒息自是滿腹狐疑,除了好心情,他今日的耐性也是非同尋常的好,能任由她折騰自己的頭發。
蒙溯見他不言語,當是默認了,麻利地從荷包中掏出一把碧玉小梳來。
“你這荷包倒是什麼都有!”
“殿下有所不知,我們這種走江湖的,甚是不易,家夥帶得越齊全,心裡越有底。”
窗前,晚山茶初綻,日光煦煦,正灑在男子烏黑的發上,待落到女子執梳的指尖,光影交疊,歲月靜美。
她的指尖就這樣一下又一下地遊走在柔順的發絲之中,直至發梢。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她心中正默念着,身前的男子似是感知到了她心中所想,溫存地開了口,或許這便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
她還記得他當時是這樣說的——
“你究竟會是不會?”
“你們吳國的發髻怎地這般複雜,我說照着我們南诏的法子來,你又不許。”蒙溯面上佯怒,卻是順當做了甩手掌櫃,“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還是去找你的素衣朱繡吧!”
“拿來!”
“拿什麼來?”蒙溯左右環顧了一圈,也沒弄明白他所指是何物。
“梳子。”
秦寒息不愧為秦寒息,連要個東西也是要的别出一格,理直氣壯。
“連這個你都要順了去。”蒙溯驚得瞠目結舌,卻仍乖乖将手中的梳子與了他。
他拿到梳子,如中了蠱一般笑了出來,起身便走。
候在門口的素衣與朱繡何曾見過她家主子這般模樣,驚得花容失色,慌忙雙雙追了上去,“殿下這是怎麼了?怎地披頭散發的?”
“秦寒息,這柄梳子是我在羌方極北處尋來的,很是稀有,記得還來!”被蒙溯這一嗓子吼的,後頭的話再聽不分明了。
待靜坐下來,蒙溯忍不住來來回回得把玩着發簪,用指腹摩挲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不甚歡喜。那羊脂玉簪正是通體無暇,觸手溫潤,世上怕是再難尋其二。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除非願與卿結發,同心永世。
“公子正如此玉,既見公子,胡雲不喜?”她飛霞的臉頰似辛夷玉面低回,上揚的嘴角似檀心怦然勃發。
她俯首再往細處看,隻見簪頭用小篆刻着子衿二字,字形極小,不甚明顯卻是刻得極深,似要刻進心裡。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甯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甯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那日,你來了。
吾之餘生再無他求。
“侬既剪雲鬟.郎亦分絲發。覓向無人處,绾作同心結。”
若能為心上之人束發自是綿綿情意,款款無窮,諸君且看那頭原本愁雲慘霧的秦虞。
她如今的境遇卻是大不相同,自那日以後天,她便極受世子爺賞識,主仆二人出入成雙,進了内堂更是要屏退左右,獨留一人當差,此番恩寵自是羨煞旁人。
外人口中春風得意的秦虞,此時也正替她那如同再生父母般的主子束着冠,隻見她手法娴熟,面容沉靜溫婉,心中如是想:“卑鄙小人,竟敢威脅我,梳頭?看我不拔光的頭發!”
内心波濤洶湧的秦虞終是決定說些什麼。
“殿下!”有道是輸人不輸陣,她對自己說。
“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還不錯。”霍止似是甚為滿意,對着鏡子看了有一會兒,“你在家時常為人束發吧?”
“是,秦虎家中有一兄長。”
“哦。”霍止聞言,心下了然神色卻有幾分微妙,“既如此,日後的起居便由你負責吧?”
秦虞神色驚恐,正欲開口。
卻被霍止打斷道,“你且放心,既給你添了活,俸祿自是要漲,為原先的三倍,你可滿意?”
秦虞一時語塞。
“滿意,自是滿意。”話方出口,她仿佛聽到了内心的哽咽。
“今日無事,你且陪我練劍罷!”
“啊?”秦虞再度語塞。
“同為世子,她那苦命的哥哥怎就一刻不得閑,再看看這位”她心中忿忿不平,“天地不仁,人各有命,毫無公道可言。”
“秦虎,你愣着作甚?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