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緒似乎低落下來了,一屁股坐到睡袋旁邊的地上,歪着身體就環抱住李壞的肩膀。一股很淡的苦香彌漫開來,黑瞎子下意識大吸一口氣,然後他發現好運換了件衣服。
發苦的味道其實不一定來源于藥草,也可能是因為這個東西有毒,對人體有害,所以身體在警示。
黑瞎子清楚這點,也明白這對一些人來說毫無影響。他本來不在其中的,後來才知道他居然也屬于這類人了,所以他其實是不需要去證明什麼。
黑瞎子好像想了很多,實際上思緒跳躍着,如同碎片劃過,隻帶來了一點零星的恍然醒悟。
他怅然低聲道:“那個人是跟着我來的。”
“哦。”李壞完全不掙紮,任由黑瞎子抱着,手慢慢滑下去,自然而然虛虛攬住了他。
李壞感覺不到什麼觸感,也就沒反應,那兩隻手慢慢摸索,動作很輕地環住了他的腰身。
黑瞎子的貼近帶來了一陣冰冷的涼氣,這裡離篝火不近,剛才他又跑出去了一段時間,想到這裡,李壞也打消了想法,由他抱着取暖。
過了幾分鐘,李壞伸手,從他袖口與皮質手套之間的縫隙裡摸進去,确認黑瞎子的皮膚不是涼得太過分,才收回手,小聲說:“那你不能怪我不夠警惕了。”
“是我的錯,我忘記這點了,還以為他們會更多關注我。”黑瞎子一動不動,幽幽地說,“好運。我現在開始覺得你應該繼續待在四姑娘山,而不是跟着吳三省跑出來。”
但李壞出不出來也不是黑瞎子能管着的事。再怎麼随波逐流,他也會遇到隻能獨自做出決定的時刻。
黑瞎子清楚,有些選擇從一開始就隻有一個選項。其餘不相幹的人士便隻能在旁邊看着,看着塵埃落定,事情發展到結局。
可結局是好是壞呢。
眼前三枚銅闆似乎又落了地,翻轉、停下,在地磚上敲出沉悶的聲響。黑瞎子看見他師傅低頭看去,本來帶着玩笑意味的臉色瞬間白如紙,下意識搖了頭,又不住點頭,眼神漂移,卻緊跟着唉聲歎氣。
師傅語氣古怪:“真是造孽。我教你這個,不是讓你去胡亂算人的。”
師傅說:“我已經算過了,沒什麼好算的。你經過人家同意了嗎?小齊崽子!”
思緒散去,又回到眼前,黑瞎子看見好運毛茸茸的發頂,角如玉石,蘊着細微的光亮。
李壞理所應當地說:“他需要我。所以我就去杭州了。”
黑瞎子小聲道:“我也需要你。”
“這不一樣。”
黑瞎子沒了歎氣的心情,無聲地笑了笑:“你看,我是個多麼懂得分寸的人。”
“我知道。”李壞說:“你懂事分輕重,我也懂得你對我很重要。”
黑瞎子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句話,身體就僵住了。
李壞從他的懷裡輕松脫離出來,像隻被馴服的獸類般蜷縮,趴跪在睡袋上面。白發散下去,發尾劃過黑瞎子的手背,觸感被手套擋住了一部分,又滑到指頭,帶來一絲心癢難耐的感覺。
他的腦袋枕到黑瞎子的腿上,拉着黑瞎子的手伸上去。
黑瞎子啊?啊?的聲禁不住開始顫抖。
李壞感覺這聲音聽起來太激動,懷疑黑瞎子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奇怪事情,就提醒他:“不要偷摸我的角。”
黑瞎子艱澀出聲:“那我能摸哪裡?”
李壞有些奇怪了,嘟囔道:“當然哪裡都不能摸。你隻是個枕頭,借腿當枕頭的人就不要想太多了。”
黑瞎子被迫摸着他的臉,一會是手指頭,一會是指腹,知道的是李壞在嘗試舒服的姿勢,不知道還以為是在故意玩弄黑瞎子。
黑瞎子的聲音飄忽起來:“你明明是在撩撥我。”
李壞不以為然地丢開了他的手,說:“你自己心甘情願的。”
黑瞎子當然知道這事兒就是單純的願打願挨。
夜色靜谧,思維也随之散漫起來,李壞突然想起來黑瞎子曾經說要種葡萄的事情,随口問道:“院子裡的葡萄怎麼樣了?”
“早種好了,明年應該可以長好第一批。到時候要不要釀酒?葡萄酒,很香。”黑瞎子低頭下去,有些迷戀地蹭蹭他的臉。這種親昵的行為很有趣,可惜冷硬的墨鏡也在李壞臉頰邊上磕磕碰碰,但很快,黑瞎子的臉被推開,聲音卻又頓住了:“你臉上……”
李壞仰起來的下颚上還殘留着幾個指印,指印的主人當然來源不一。
黑瞎子不覺得自己的行為粗暴,他是留有餘地了,痕迹應該不會殘留到現在。
李壞也意識到了,立即為自己挽了個尊,解釋說:“我和張起靈打了個架。輸了。”
黑瞎子哦了一聲,也不揭穿,什麼叫做和張起靈打架啊?他就笑着說:“我知道他的為人,你也和他一起經曆過一些事,現在都是朋友,也可以說是親上加親了。”
親上加親,這是個什麼說法?
李壞也不用深入思考。
典型的黑瞎子式望文生義,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大概就是這樣吧,不想了。
黑瞎子繼續問:“你頭上那個像角一樣的東西是怎麼回事?這已經成了一個弱點,要是誰攻擊這兒,保證馬上就能輕而易舉逮住你。”
李壞對此已經有了點想法,聽他的語氣似乎也是覺得奇怪,不由不太肯定地說出結論:“我感覺應該是骨質增生。”
“……骨質增生?确實也像。一般會出現這種情況,無非是創傷、感染、腫瘤相關的病變,或者年齡大了,外傷之類的,多數都不會造成很大影響,但如果覺得頭疼,可能就需要找醫院挂号了。”
聽黑瞎子一說,李壞立即反駁:“我的事豈能以常理評判。”
“是。是。不會讓你去醫院的,再說了,正常的骨質增生怎麼能長成這樣,還長在頭頂?你去了醫院不被十幾個老專家圍着觀察就怪了,還會馬上變成珍惜保護動物。”黑瞎子說:“可是不是該讓我摸摸?我不會讓你覺得痛的哦,好運。”
李壞才不信,帶着幾分詫異道:“你為什麼能這麼自信?”
“他是太急躁了,而我循序漸進,很有耐心,會慢慢來,又很會疼人,絕對不會讓你不舒服。”
張起靈壓根不是伸手去摸、碰,他是捏了一下。但因為痛得李壞都快傻了,所以他也不知道小哥具體是做了什麼。
黑瞎子看得分明,其實很後悔沒攔一下。但事情都發生了,又十分意外,總不能苛責張起靈幹嘛摸别人頭。
如果黑瞎子第一個發現,他大概也會去摸,不僅摸,還會想親一親。
“不了吧。”
李壞還是拒絕。
黑瞎子的聲音頓時悲傷起來:“這可是盲人按摩的老手藝啊!”
李壞仍然不答應,順口說了他一句:“就算你有盲人摸象的手藝也不成。”
黑瞎子悲傷的表情僵了一秒,但還是沒忍住,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身體顫抖,李壞挨着他,就也跟着一起茫然地抖。
“别笑了,你别吵着人家睡覺!”
黑瞎子嗯嗯幾聲,又咳嗽幾聲,勉強算是忍住了聲音,可嘴角還是沒能控制住。
李壞疑惑他的笑點,就聽見黑瞎子長呼了一口氣,夾着嗓子扭捏道:“哎呀,人家隻願意和好運玩盲人摸象啦。”
他的聲音裡有着促狹的笑意。
“?”
李壞懷疑是不是意會錯了,猶豫了幾秒:“……我不想玩盲人摸象。”
“盲人去摸就可以了,不然怎麼叫做盲人摸象。”黑瞎子道。
“放過大象吧,它也不一定想被摸。”
“但是好運,你怎麼知道是大象呢?”
“……沒有男人會想有小象吧。”
“哎呀,你臉紅啦。好運。”
“……不要和我說這個了,很奇怪。你以前都不會說這種笑話。”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黑瞎子說:“而且你想一想,盲人按摩和盲人摸象的笑話難道沒有一點意思嗎?”
李壞不覺得有意思,他回答:“我覺得有點冷。”
黑瞎子立即摟了他一把,貼心地問:“還冷嗎?”
“……我的意思是,你的盲人摸象笑話,有點冷。”
黑瞎子頓時陷入了沉默。
之後的十多分鐘裡,他都沒有再說話,像是受到了打擊。
當然他也可能是在思考另外一個更有趣的黃色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