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壞不喜歡做選擇，或許性格如此，他不擅長主動，更愛沉默、傾聽，可許多事情需要先出手才能占得一方優勢。哪怕往事如煙，他也知道他一定很久以前就學會了妥協，也膩煩了這兩個字。

到了這時候，面對長神仙的多次詢問，他理應聽下去，卻突兀感到了一種令人不适的壓迫感，不是因為長神仙的話和态度，長神仙很好，隻是李壞心中不自主想要退卻。

他想要拒絕，不為什麼，大概是因為這樣做會讓他此時的心情好受一些？但這是不對的。李壞忍不住挪了挪腳，黑瞎子注意到他的姿勢已經下意識變成了一個想要逃跑的避讓姿勢，這動作再明顯不過。

長神仙的态度太好，好到讓李壞忍不住用舌頭抵了抵嘴裡的糖，才試探性地問他:“或許可以等會再講。你要不要回去喝點水歇一歇？”

長神仙聞言看向李壞，李壞一對上那雙黑亮的眼睛就後悔說這些話了，這雙眼睛大概是長神仙身上唯一和正常人沒有區别的地方，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像是個年輕人該有的眼睛。隻是眼裡的神采已經沒了朝氣。

長神仙沒有問什麼，點了點頭，欣然接受了的模樣，似乎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李壞心裡更不對味了，他和黑瞎子看着長神仙慢吞吞地倒退回洞裡，先是腿腳，然後身體，手指頭順着洞口最後縮進去。

黑瞎子咬着棒棒糖棍子，大約也在垂頭看向洞口的方向，他拿出了手機往自己眼前晃了一下，又把手機塞回口袋裡，嘴裡含糊不清地說:“等會再去問他吧。”

有了他搭話，李壞馬上反應過來補救，忙不疊就說好，聲音大得黑瞎子保證洞裡的長神仙聽得一清二楚，他揉了揉耳朵:“……倒也不必這麼激動。你這也太大聲了，好運。”

“嗯。”李壞心中莫名惴惴，嘴裡甜過頭的糖果的滋味好像也變得怪起來，他壓低聲音問黑瞎子，聲音聽起來卻也變得像是被糖水黏住了，特别遲疑:“……我剛才态度是不是很糟？”

“哈。”黑瞎子忍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讓李壞有種被嘲笑了的感覺:“你笑什麼？”

見到李壞有些不高興地湊過來，黑瞎子還是很快收斂了笑容，伸手拿下了嘴邊的棒棒糖棍子。他十分配合地開始悄悄話:“沒有笑你，我該怎麼說？你不用苦惱别人能不能理解你的好意，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也該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任。”

頓了幾秒，黑瞎子又道:“别這麼輕易為别人的心情患得患失，會顯得我很失敗，我也會很苦惱。你了解他多少，是因為感覺還是因為一面之詞？多少拿出點當初質疑我的态度啊。”

李壞也想起來了，嘀咕:“明明是你亂說話，态度不正經……就那樣我都給你下面吃。”

“重點是這裡？”黑瞎子簡直要歎氣了。

李壞才有些醒悟過來，聲音頓時更小了，好像他們兩個在人家背後說壞話:“你是說長神仙不對勁？”

這個村落看起來荒涼了有一段時間，但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隻不過很難想象能有人住在這裡，可村子裡還有大半地方沒去過，李壞也不敢肯定村子裡其他地方的情況。

但他待在這樣藥草味濃郁的地方得到的安全感很足，足到會有一種“家”的感覺。不過不是指普遍意義上的家，而是一種經常停留，停留到像是認了床的感覺。

“唉，我可不是這個意思。至于這位長神仙先生，暫時還不清楚。畢竟活在世上就該有點痕迹，而有點證據，才會讓人安心。”黑瞎子笑着挑了挑墨鏡，攤開手又吹了個口哨，“不過，我相信你的眼光。”

李壞心裡仍然有些不安，但現在這種不安卻變成了多項疊加。他從不懷疑人的脆弱程度，也不懷疑人的複雜程度，可要讓李壞同時思考兩樣事，那太累了。他不喜歡把人往壞了想，但前提是不會影響身邊的其他人。

反正他自己的情況……又不一樣，無論遇到什麼，隻要不會累及他人，李壞都承擔得起。思及此，他看了黑瞎子一眼——如果黑瞎子不在這裡。

黑瞎子立即就發覺他表情更不對了，不由得無奈地扳過他的臉，李壞還想将臉偏過去，但黑瞎子還是成功把墨鏡抵到了李壞眼前:“你這什麼眼神，嫌棄我？我就不該和你說這些，讓你去胡思亂想更多。不是說了我相信你的眼光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都會去檢查，你隻需要做認為對的事情。聽見了沒？”

“……嗯。”李壞遲疑了一瞬的聲音在黑瞎子面前明顯就是藏了小心思的表現。

将臉的神情完全暴露在别人的視野下的感覺很奇怪，但他不知道他越來越在黑瞎子面前做不好掩飾了。

黑瞎子倒是覺得目前這種情況很合他心意。

“夠了嗎？”

在黑瞎子的目光下，他就像是在裸奔，似乎要從内到外被看得一清二楚。可黑瞎子就喜歡這樣做，李壞勉強算是習慣了。

“夠了夠了。”

李壞終于撇開黑瞎子的手，獨自走到洞口邊上，蹲下來往裡看，但隻能看見最上面的泥土部分，再往下些是蛇身草長出來的藤蔓，他看不見洞裡深處的情況。他朝黑瞎子招手，黑瞎子當然沒帶手電，于是也過來朝洞裡看了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