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第二天是在辰巳紀念醫院的病房中醒來的。當時桐條美鶴正抱着雙臂坐在她病床邊的看護椅上,見她睜眼便立馬起身走了過來。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祈慢悠悠地撐起因過于充足的睡眠而微微發軟的身子,期間瞥見自己的手機被擺在床頭,就順道取過瞄了眼時間。
14點32分?!
她居然睡了這麼久……那學校……
“學校那邊你不用擔心,”美鶴在這種時候倒是一眼看破了她的顧慮,“我已經替你向老師請過假了。”
對于善後工作這一方面,她身為桐條集團未來的掌權人一向是處理得極為周道。
但是到坦白真相的時刻,大小姐的氣場就變得與她逐漸飄忽的眼神一樣軟弱了許多。
“關于昨天晚上的事……”美鶴謹慎又糾結地挑選着合适的用詞。
“結城君怎麼樣了?”
被打斷的美鶴眼中浮現出清晰的訝然,她定是沒想到祈在開口後提出的第一個問題竟與她自身(包括昨夜超乎尋常的境遇)毫無關系。
“他沒事。”不過她還是坦誠地答道,“身體的各項指标都沒有問題,醫生們認為他隻是……疲勞過度,所以到目前為止還沒醒來。”
“那麼你有把這個情況告知他的家人嗎?”
祈的第二個問題同樣出乎了美鶴的意料。
不,看她的表情可不止是出乎她的意料,甚至是生出了些許被冒犯的不快——祈站在局外人的立場卻去質問她的行事方法,這屬實是過于僭越了。
但祈也固執地沒有退讓。畢竟她早已對桐條學姐總是以謊言和敷衍來應付她的行為感到厭煩。
最後,許是思及整件事本質上是因她而起,且祈的質問實則也存有一定的考量,美鶴便率先軟化了态度,“我會去通知的,假如結城今天仍無法醒來的話。”
祈對美鶴的答複并不滿意。
用不着等到今天結束。
她煩亂地想。
再過十分鐘冬奈就會找上門了。
祈越想越覺得窩火,連帶喉嚨都像是在抗議般灼燒起來。恰好這時她用餘光注意到她的床頭還貼心地擺着水壺和杯子,便自給自足地倒了半杯,一鼓作氣一飲而盡。
“你的問題……就隻有這些?”
祈剛放下水杯,就聽見美鶴遲疑的聲音。
“當然不是。”祈說,側過身子又給自己添了半杯水,隻不過這回她沒急着喝,而是有些百無聊賴地搖晃着杯子,幼稚地看着水紋像潮汐似的反複攀上杯壁并很快褪去,“但是桐條同學,你确定要在醫院的病房裡向我解釋一切嗎?”
她從杯子上方擡起眼,果不其然地見着美鶴不自在地避開了她的視線。
這位對外強勢的桐條集團大小姐意外是個很容易看透的人。但凡遇到些不能讓她在邏輯與道理上占領制高點的處境,她的内心就會産生劇烈的動搖。譬如現在,她隻差把“心虛”二字直接寫到了臉上。
因為聰慧如她,自是聽懂了祈的言外之意:不正式的場合,也就意味着輕視與怠慢。
“所以,”祈若無其事地繼續道,“還是等結城君醒來之後再對我們解釋吧。沒關系的,桐條同學。”她輕快地說着,卻讓聽者負上了不小的心理壓力,“我一點也不着急。”
然而理這一睡就睡了很久,等他蘇醒的時候,新學期的第一個月已經過去了大半。
期間祈也在努力适應全新的高三生活。除卻應付學校裡日益繁忙的功課,她每周有三天晚上都要去附近桐葉購物中心的一家名為“夏卡爾”的咖啡店兼職——班長黑澤同學信守了她的承諾,果真幫祈介紹了這份打工。祈雖然不喝咖啡,但好歹也見過蓮在盧布朗幫忙時的情形,加之先前在餐飲店時積累的經驗,很快就上手了她的這份新工作。
唯一令祈有些介懷的是,這家咖啡店的工作制服與秋葉原的女仆咖啡廳用的款式很像。
當然,與她那套夢幻又浮誇的怪盜服相比,點綴在這件連衣裙上的花樣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可即便她的日常被各式各樣的安排塞得滿滿當當,祈還是每天會抽時間去醫院探望理的情況。由加莉似乎也與她懷有同樣的想法,是以兩人時不時地會在醫院碰面。不過更多的時候,祈會在醫院遇見的人是結城冬奈。
祈知道理無端昏迷一事定是吓壞了她。小女孩在與她們打招呼時強撐出的那副笑臉根本掩不住她潛藏在眼底的驚惶。盡管得到了醫生的再三保證,冬奈還是執意向剛加入的體操社團請了假,若不是宿舍有強制門禁,她怕是會整日整夜地待在理的病房。
好在,在冬奈的身體也跟着垮掉之前,理總算是醒了過來。
接下來,該是到美鶴向祈兌現承諾的時候。
在理從醫院回歸的第二天,祈放學後回到岩戶台,就見他和由加莉端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一言不發地互相大眼瞪小眼。
“歡迎回來,望月學姐!”她一進門,由加莉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前來迎接,“那個,學姐,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時間跟我們來一下四樓?理事長,還有桐條學姐有話要和你們兩個說。”
說出來可能會讓人覺着難以置信,但這的确是祈第一次來到岩戶台宿舍的四樓。
想當年她在假期期間來岩戶台暫住時,美鶴學姐并未刻意禁止她去往宿舍内的某個地方,因而她自然沒有對四樓那個總是上着鎖的房間産生過多的好奇;之後她發現了哥哥他們向她隐瞞的秘密,也隐約猜到了那個房間與他們的秘密有關,便愈發識相地對那裡敬而遠之。
因而在由加莉推開那扇門之前,祈還是不可避免地對門背後的場景産生了一點想象。
可惜她所見到的隻是一間非常普通的房間,被布置成舒适的會客廳模樣。靠牆的一側挂着數個電視屏幕,另有與其配套的控制台,算是整間房内僅有的高科技産物。
——而這東西的出現也徹底坐實了于祈心底徘徊的那個糟糕的猜測。
幾月修司坐在正對着門的主座,他的左右手分别是桐條美鶴,以及對他本人而言算是與祈初次會面的真田明彥。
“你們來了?來,随便坐,不要太拘謹。”
祈印象中的幾月修司是個總笑眯眯的,極富親和力的男人。隻是……她記得就在她和哥哥來到月光館的這一年,這位理事長意外從高處墜落,傷重不治身亡。畢竟是因為接到了他的邀請,她和哥哥才得有機會擺脫那家難纏的親戚,所以在他離世後,祈還真情實感地難過了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