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
一晃六年,天田乾從未想過會以這樣的一種方式與她重逢。
事實上在那起事件過後他一直恪守着美鶴學姐的告誡,不斷說服自己她已與過去斷得一幹二淨,或許還擁有了與平凡女孩無二的全新生活,所以即便這些年來他從未忘記曾經值得懷念的過往,也無法排遣堆積在内心深處的愧疚之情,但終究是沒想過要再去打擾她。
至少在這一點上,他以為自己做得夠好了。
卻沒想到,當他看見她、并迅速認出了她的那一瞬間,身體便不受控制地自發做出了選擇。他果斷丢下了學生會進行了一半的工作,莽莽撞撞地闖入車站内川流不息的人海,追向那個幾乎與深刻烙印在記憶中的人重疊在一處的背影。
那個人的犧牲讓他再不信命運,可在這種時刻他卻忍不住地想,既然上天能指引他們于此再度重逢……
乾不斷地撥開擋在面前的阻礙,一點點靠近前方那襲人影。
那麼——
他終于趕上,并下意識地抓住了那隻手,用力緊握在掌中。
祈突然被人從身後拽住。她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這股強硬地力道拖得半側過身,直接撞進一雙深棕色的眼潭裡。
素未謀面的少年就這麼保持着緊抓她手腕的動作——祈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身上的制服是與方才那群學生相同的款式——交織着驚喜與不安的眼神在她的面容上來回遊移。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不動聲色地試圖掙開少年鉗着她的手,隻是對方使用的力氣比她想象中更甚,她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掙紮好似投入池中的石子,稍稍在水面泛起點波紋後便重歸沉寂,如同什麼事都未曾發生。
“那個,”掙脫無果,她不由微微蹙眉,同時悄然給身旁的祐介遞了個眼色,“有事嗎?”
少年對她表現出的抵觸渾然不覺,他的嘴唇翕翕顫動,從中吐出個她從未聽過的名字,“冬奈……?”
可就是這份看似與她毫無幹系的生疏感,讓祈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不好意思。”正當她為自己的發現而迷茫且不知所措時,接收到了她的暗示的祐介适時地介入兩人之間,“可以麻煩你先松開她嗎?”隻要不說什麼奇怪的話,喜多川祐介闆着臉的模樣還是極具威懾力的。
直到這時,少年仿佛才注意到祐介的存在。他先是以懷疑的眼神盯着祐介看了一陣,但随即他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兩人制服胸口位置款式統一的校徽上。由此得出的結論總算是讓他尋回了些失控的理智,哪怕心中仍有不甘,他還是克制地緩緩松開了緊握的手指,“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祈,你認識這個人嗎?”待他松手後,祐介重新轉向祈。
這個人……祈再度仔細地端詳着少年的臉龐,此刻他正滿懷期待地望着自己,眼神如星辰般燦然明亮。她試圖在自己殘破的記憶中尋找相關的蛛絲馬迹,可結果卻是徒勞無功。不過就在她搖頭打算否認的那刻,方才夢中的場景倏然浮現于腦海,那高聳的塔樓與詭異的月光,少年人手握槍械,冰冷的金屬管口抵放在太陽穴,指尖微動,扣下扳機。
——不,最後的那副畫面,是她過去從未見過的。
“你……”那一瞬,她還以為自己深埋心中多年的疑問,就會這麼脫口而出。
然而祈才剛剛發出一個單音,便瞥到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從她眼角的餘光中略過。
冷漠的現實如同一桶冰水般當頭澆下,沖散了留戀不去的倦意,以及,殘存在大腦表層的那些零碎的不甚連貫的奇詭畫面。
“你……應該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她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否認使少年眼底的光彩逐漸黯淡,“是了,”他恍然地喃喃着,“你已經不記得了……”然後——就仿佛真的将她錯認成他人似的——少年潦草地向兩人鞠了一躬,“打擾你們了,非常抱歉。”
踏上通往地鐵出發層的扶梯時,那張令人讨厭的面孔依然緊緊地跟在兩人身後不遠處。
“這樣可以嗎?”所幸地鐵站内擁擠的人流成為了最佳的掩護,因此祐介能夠放心地提起這個關于她個人的私密話題,“‘冬奈’,大概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
女孩子站在比他矮一級的台階上,留給他的也隻有一個看不見表情的背影。“我不想節外生枝。”言簡意赅地說着,她擡起手,輕緩地揉按着自己的眉心。
如今再回想幾分鐘之前,祈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果斷放棄了這個難得的可以知曉關于被自己遺忘了的過去的機會。可若是她與那少年再多說幾句,怕是會為對方帶來些不必要的麻煩吧。
“我記下了那個人的樣子,等這次任務成功後可以畫一張速寫給你。”突然,祈聽到身後的祐介一本正經地對她提議道,“不管怎麼說我也是美術生。”
知道他的這句話并不是玩笑,但祈又一次體會到了那種會忍不住牽起嘴角的情緒。“好的,謝謝你。”她背對着祐介,因而後者沒能看見出現在少女唇畔的那絲微不可查的弧度。
天田乾目送着那兩個并肩而行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人流中。
他在原地呆立了許久,直到口袋中的手機不斷震動,才遲鈍地回想起在自己沖入人群之前被自己丢下的搭檔與事務。
結束了與同級生的通話,他在收回手機時不經意間瞥見主頁面中多了個從未見過的APP。紅與黑雙色的筆墨,在窄小的圖标内繪出一隻詭異的眼睛。乾盯着這個圖标沉吟片刻,從過往經曆中産生的對異常的敏感令他立刻撥通了另一個人的号碼。
“喂,是風花學姐嗎?我是天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