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的手指點擊界面返回,下一個視頻也在錄他。
視頻裡的男孩子掄起被砸變形的椅子,淩厲的眉眼因為他的動作變得更加淩厲,指骨沾着星星點點的血,他攥緊椅腿朝地上的男人砸下去:“别說你是我親戚,你就是我親爸,我也要弄死你。”
椅子徹底散架,少年攥緊男人的衣領,強迫他站起來:“上回洗腳水沒喝夠?不是讓你别來我家嗎?我現在沒有洗腳水怎麼辦?尿行嗎?我勉為其——”
鏡頭晃了晃,少年被一道憤怒又絕望的聲音拉回理智:“王烊!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太陽穴一直在跳,伏知時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碎裂。
那兩年,王傲華的廠子破産倒閉,曾經和顔悅色的親戚全部變成了厲鬼,鬧劇層出不窮,家裡沒有一天消停日子,忍到最後忍無可忍,哪怕變成和他們同樣面目可憎的厲鬼,他也不在乎。
可即使變得面目可憎,他也記得自己沒有那麼十惡不赦。
“别說你是我親戚,你就是我親爸,你敢這樣欺負我媽,我也要弄死你。”
少了一句。
中間真的少了一句。
伏知時不知道自己怎麼熬到下課的,身側第一次隻有他一個人,他走過的地方都會有人主動讓出一條道。
斜挎包上的企鵝挂飾亂晃,伏知時攥緊那個企鵝,恍惚覺得前面有樂樂的影子。
“樂……”
被太陽攏出來的影子散了。
原來是幻覺。
“我叫他名字他也沒理我。”姚舜禹說,“我聽他叫你小名了,就叫了一個字,聲音也小……我平時雖然不待見他,但心裡知道他不壞,也不可能像他視頻裡表現出來的那麼混。”
頓了頓,又說:“你們九班的怎麼回事啊,平時不是挺團結嗎?怎麼伏知時被黑一個陪在他身邊的人都沒有……”
姚舜禹沒讓她看第一個視頻,但她知道裡面什麼内容。
看完第二個視頻後,應悄跌坐在沙發上,原來那個笑臉是預告。
應悄扶着沙發緩了半天,感覺全身沒力氣,她不敢想伏知時一個人走出班級的時候有多害怕、不安。
“哥,我得去找他。”
姚舜禹:“我陪你一起。”
平時不覺得漫長的路變得無比漫長,終于到他家門口,應悄隔着沒開的大門問王媽:“伏知時回來了嗎?”
“沒。”王媽把門打開,“我也正納悶呢,平時這個點早就回來了。”
應悄平靜地說:“那他回來方便知會我一聲嗎?不管多晚都行。”
“行。”
走出去一段路後,姚舜禹攔住她:“也不能漫無目的地走啊,你想想他會去哪,哥陪你找。”
應悄緩了緩,說:“爛尾樓、愛民理發店附近廣、廣場有個抓鑰匙挂飾的娃娃機,我之前教他怎麼抓,他對那個娃娃機很感興趣,說下次還去……還有,還有人民法院,還有上次遊樂園,摩天輪,他想玩第二次我沒讓,還有……”
姚舜禹看應悄語無倫次的樣子心裡也挺不是滋味,他擡手抱住應悄的腦袋往自己懷裡摁,低聲安慰道:“沒事,哥陪着你。”
應悄深吸一口氣:“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
聲音被咽下去,頓了頓才又說:“兩個人一起找太慢了,我把地址發你,分成兩路找。”
兩人找到夜裡十二點,還是沒有任何收獲。
消息不回,電話也打不通。
找到半夜才想起來帖子的事,熱度吸引來隔壁的職校生。
跟帖一片烏煙瘴氣。
“操,這幫職校生是真賤,嘴給他撕爛。”
應悄沒什麼情緒地掃了兩眼跟帖:“我去網吧開台機子,你先回去。”
姚舜禹哪放心回家,說什麼也要陪着她,兩人在黃老闆的青龍網吧開了兩台機子,姚舜禹都睡醒一覺了發現應悄還在重複盜号、删帖這兩個動作。
有人想吃瓜,發帖詢問“來晚了沒看到視頻,哪位好心人發我見見世面”,沒兩秒,賬号直接下線,再登錄顯示密碼錯誤。
“我操。”黃毛拖長鼠标線,手裡握着鼠标砸出一聲悶響,“大佬身後有黑客?”
周一。
伏知時昨晚沒來上晚自習,早上第一節課結束了人還沒來。
王翔小心翼翼地說:“我們都信時哥不是小壞蛋,上周五放學的時候我說上去陪着,卓越說他可能需要靜靜,我現在覺得卓越大概率是個腦殘,早知道别聽他的話,上去一把抱住時哥就好了。”
柯甯:“他們男生能抱但沒抱,我們女生确實不太好開口,諒解諒解。”
應悄轉頭看着窗外:“沒事,讓他緩兩天。”
她嘴上說着緩兩天,實際上心裡也沒底。邊上的課桌空了一周,連續一周,她每天晚上放學後固定去他家一趟,問問他回來了沒有。
沒有。
問完出來,應悄坐在花壇邊沿上發呆,心想他到底在哪兒,哪怕回個信,哪怕隻回一個字,也能讓她的心落回去。
下了公交車往家走的時候,路上有一盞路燈是壞的,她仰起頭看那盞路燈,想起自己有一次逗他:“又吻别上了。什麼時候才能真吻别?”
下一秒,路燈發出“刺啦”一聲,弧形光圈消失,面前的人彎下腰,擡手捂她眼睛的同時,溫熱幹燥的唇碰上來:“吻别。”
“現在不藏了?”
伏知時重新站好,兩手撩開并不存在的頭紗:“黑夜就是你的頭紗。”
應悄低下頭看路邊的影子,又想起上次沒說完的話,他連正常表達愛都不敢在有人的地方做,幹什麼都想藏起來。
藏進被窩、藏進衣櫃、藏進黑夜。
但現在他的視頻被放出來,藏無可藏。
那道影子動了動,應悄蹲下去,手捂着臉寂靜無聲地流眼淚。
隻要他想藏,她真的找不到他。
沒有誰比伏知時還要擅長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