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應悄特意沒穿鞋,拎着鞋踮着腳,不發出一絲聲響地往外走。
幾步之隔的廚房,苗玲坐在小馬紮上,她本來就矮,往小馬紮上一坐和蹲着似的,桌子上擺了一罐吃空的銀鹭八寶粥,她背對着應悄,又開了一罐八寶粥。
唏哩呼噜地吃粥聲和裝了擴音器一樣,四面八方地震出一種立體音效。
“先别跑,”苗玲頭也不回地說,“八寶粥拿着。一天一罐,别想躲。”
應悄:“……”
三十箱八寶粥,娘仨鉚足了勁吃,還剩二十二箱。
苗玲這人不管做什麼都喜歡使大勁,進一次貨恨不得搬空整個批發市場,老查補習班那回,别的同學家長隻批發個三五箱,不夠了到時候再續,好把控、不浪費。
隻有苗玲,虎了吧唧一口氣批發三十箱八寶粥,出去趕車也是,中午十一點的車,她能夜裡五點就把應悄薅起來:“隻有你等車,沒有車等你……我這都是經驗,偷着學吧你。”
苗玲煮雞蛋的時候順便把八寶粥放進去了,熱水隔着罐身咕嘟了幾分鐘,到學校還是溫的。
她習慣性地把八寶粥扔給伏知時,另一隻手抓着書包往桌洞塞,書包抵到最深處,有阻隔攔住了,再往裡塞,玻璃撞上薄厚适中的鐵片,輕微的異響很快被早讀聲覆蓋。
什麼東西?
應悄伸手摸進去,摸了一手濕漉漉的水珠。一罐貼了日期的鮮奶,今天産的,保質期三天。
“旺仔呢?O泡呢?”應悄吃八寶粥吃膩了,就算苗玲勒令她帶一罐上學,往往都會讓她以物換物換出去。
一罐八寶粥換一罐旺仔。
“O泡時間結束。”伏知時的手指支在眼角,時不時手動掀開昏昏欲睡的眼皮,他昨晚沒睡好,眼圈周圍一片淡色烏青,“換小羊伏炭烤上班。”
他困得不行,模糊不清地說:“請注意,一年級九班,應悄,應悄同學,你同桌拿了一瓶炭烤羊奶要給你……哇,你同桌好愛你哦!~”
“現在該你在同學們豔羨的目光下跑向我了,一年九班應悄小朋友。”
應悄緩了兩分鐘才問:“……伏炭烤誰?”
“單人旁加小狗的伏,”伏知時差點又要睡過去,回答也是亂七八糟,“炭烤,既是吃法也是小羊。”
單人旁加小狗。
犬是小狗,單人旁加犬,連在一起成為他的姓。
玻璃瓶冰涼,濕漉漉地冰着手。
“……所以這是羊奶?”
這人怎麼和她太奶說夢話一個樣子。
伏知時“啊”了一聲,有點清醒了:“對。我家認養的羊,炭烤産的奶直送我家。它名字也是我起的。”
他的小羊。
“伏炭烤知道你惦記着炭烤它嗎?”
伏知時說:“真想炭烤它就不會給它姓了。”
“傳言說動物冠了主人的姓,下輩子會脫離畜生道,”伏知時往後靠,椅腿翹高,他掂了一下又坐好,眼裡的困倦沒了,剩一點說不清的虛妄,“……誰知道呢,你就當我迷信。”
“骊山北構而西折,直走鹹陽——”
這人前一秒還困得不行,眼睛好似蒙着霧,後一秒就變了樣,坐直身子認真讀書。他掠過前面兩句,直接從第三句開始,營造出一種剛好讀到這兒的假象。
“幹什麼呢?”李秀峨敲敲她的課桌,“到現在書都沒掏出來?怎麼,你書挺難掏啊。”
應悄:“……”
李秀峨轉過去後,應悄突然想起一個事:“貼吧。怎麼解釋的?”
她昨晚單開了一層樓答疑,起初還能勉強淡定,結果無論她怎麼解釋都沒用,那幫人認定了她鬧這出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男朋友。
這三個字越看越刺眼,偏偏“火爆腰花”還在拱火。
-火爆腰花:fzs你怎麼她了,人都氣成這樣了你還不來哄?
應悄差點就把手機摔了,又因為窮而作罷。火氣竄着往上冒,她壓不住,也懶得再多費口舌,幹脆建了一個高仿号,想撲滅那些失控火焰。
用高仿号發完她就退出貼吧了,又嫌貼吧占内存,于是卸載了。
“自己看。”伏知時說。
“我貼吧卸載了。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應悄拿筆翻頁,“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你的借我看一眼?”
伏知時也有一本藏手機的新華字典,應悄花了一節晚自習給他做的。
他的手探進桌洞,翻開字典後,手指撬進去一勾,趁李秀峨沒往這看,掂着手機給她:“沒密碼,小心點。”
手機裡的軟件太多,不同軟件按圖标顔色整理在一起,藍顔色圖标的得有十個還不止。
應悄習慣了極簡風,手機裡隻裝了一個企鵝一個微信,還有一個天天新聞,除此之外就沒了。
“背西風,酒旗斜矗。”她邊右滑邊找,“這布局……病毒來了都得迷路。”
“彭湃,困了站起來讀。誰困了就站起來。”
一時間,教室回蕩着椅子移位的聲音,前排和側邊站起來四五個同學。
應悄低着頭翻手機,終于在一衆藍色圖标裡找到了貼吧,她剛想點進去,右側突然橫過來一隻手,那隻手繃得有些緊,手背棱起淺淺的黛綠起伏,他沒往邊上看,就胡亂地抓。
溫暖幹燥的指尖碰到了應悄的手腕,他頓住,然後隔着校服扣住她的手腕。
不由分說引着她往桌洞藏。
“有的别在那講小話,誰讀了誰沒讀誰在搞小動作,我在講台上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