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本土士族是一起,南渡後在此地紮根的士族是七二。
還有靠行商積累财富的吳人們,即使或是出生于寒門或是役門,往往也能靠着豐厚的資産投身為大族的門客,爾後再通過士族的扶持踏入仕途。
但無論是清貴還是寒庶,大多都不願意離開家鄉太遠,一般偏向于在京中做官,又或在揚州、南徐州做地方官。也正是因為和政治中心——京城的這種聯結,促使近百年來,吳地風氣從尚武轉向崇文。
這本倒不是什麼大事,畢竟建康這個曾經小小的縣,僅靠自己是萬萬做不了一國之首的。但問題是,百年來,吳地也是京城宿衛兵和民夫募集、征發的主要地區。
大楚也不外如是,最初的一批宿衛兵是由當年謝況的親兵改編而來,但這幾年補充的大體都是吳人,戰鬥力早就不如以往。
都城的徭役賦稅的來源太過單一這一點,也不是沒有人發現,可很少有人當回事。
宿衛兵戰鬥力不如以往?那是因為我大楚已經步入太平盛世,宿衛兵隻要能維護京城的治安、保證宮城的嚴密,就足夠了。
賦稅太過依賴吳地就更不是什麼問題了,這和不需要交稅的士族又有什麼關系呢?
因此朝中的官員們對于此事就很不積極,連謝況都覺得可以從長計議,并且已經步入穩中向好的階段,無需太過擔憂。
他是這樣想的:其他各州的賦稅這幾年主要是湧向荊襄和江淮的重鎮,投入到軍事中去的。待偃武修文,南北相安無事多年後,邊疆重鎮自然也就不需要那麼多資費了,這個問題就自然而然解決了。
但吳地還是要管理的,即使手段已經十分嚴格了。
謝況這次讓謝宜瑤派人去吳郡的目的,就是為了再好好看看吳地,看看士族們有沒有藏匿超額的門生奴仆,看看豪強有沒有并未登記在冊的廣袤土地。
所以公主府裡這批人裡基本都是謝況塞的人,他封謝宜瑤為吳郡公主,本就是針對吳地的一種陰陽難辨的計謀。
但裴賀卻與衆不同,他有謝宜瑤給的附加任務。
除了要“監察”着這些名義上聽命于公主的官吏,還得看看吳地的百姓過的怎麼樣。
他們或許比京口的流民要好得多,至少他們能有自己的土地,隻需要每年上繳賦稅就行了。
但若是真的如此,那些豪強的土地和奴仆為何越來越多了呢?
那些仍然堅持着的百姓,當真沒有怨言麼?
海上有匪寇,雖然還不成規模,但他們總不是從海裡蹦出來的,那麼……
謝宜瑤給了裴賀很多個問題,多少有些棘手,但這也是代表了公主對他的信任。
若不然,為何偏偏選中他呢?
裴賀坐在船艙裡,硬着頭皮和這些官吏們套一套近乎。這本沒有什麼難的,但有幾人是見過他好幾面,知道他常在公主身邊的,早就有些看不起他,認為他是以色侍人的貨色。
裴賀看出來、聽出來了,但仍裝作不知道,依舊若無其事地和官吏們攀談,船臨靠在渡口的時候,還主動掏錢為諸位買幾碗酒喝,這就收買了一些人心。
至少他們已經不會排斥與他說話了。
與此同時,京城中仍然十分太平。最近唯一一件叫皇帝有些憂心的小事,便是長女吳郡公主的病。
謝宜瑤素來康健,就是從馬上摔下來的傷,一個多月就能健步如飛了。
但她這次感染風寒,從年初就開始咳嗽,過了幾天越來越嚴重,甚至發起高燒,卧床不起。
司貴嫔勸陛下不要過于憂心,尋常風寒小半個月不好也是有的。醫師也說并無大礙,隻是需要長期調養而已。
但是這醫師轉眼也開始咳嗽了,所以他又禀報陛下,說在吳郡公主完全康複之前,最好不要讓她與外人接觸。
謝況沒有辦法,也不能為此耽誤政務,隻能命人将各種名貴的草藥往公主第上運送。
可是謝宜瑤卻沒能親眼見到這些藥材的。
因為她趕在此前就離開公主第了。
早在醫師被“傳染”的那天之後,她就扮作公主第上的侍婢,和飛鸢一起離開了公主第,再與沈蘊芳彙合,三人并着幾個心腹侍從往京城外的方向去了。
這自然需要做得很隐秘,人數是很少的。
謝宜瑤坐在不起眼的破爛馬車上,有幾分忐忑不安,但更多的卻是激動。
這些聽命于她的私兵,這幾年來她也調動過一兩支小隊,也見識過他們的力量。
但謝宜瑤不能自作主張、毫無計劃地離開京城,所以她從來沒有像飛鸢那樣,站在所有人面前,親口告訴他們,你們是誰的軍隊。
不,說是軍隊仍是有點不夠資格的。這些私兵加起來充其量也就幾百人,更别提他們還是分為幾批訓練的。他們不曾全部集結在一起過,也不曾團體合作過,更不曾真的像一支軍隊一樣作戰過。
因為幾百人聚集一起也足夠顯眼了。但人少也是有好處的,便于管理不說,也能以更少的資金給每個人更好的待遇。
并且,還能夠讓謝宜瑤在幾天的時間内和他們都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