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瑤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盞,将目光投向柳希度,發現她用一種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柳幼慧教她的,還是這孩子無師自通?
謝宜瑤并不在乎,也就沒有多想,隻輕聲道:“好孩子,過來讓我看看。”
她坐在小床上,這個隻有七八歲的小丫頭,站着卻和她一般高,不需仰首即可平視。
“我聽人說起過你,”謝宜瑤牽過柳希度的小手,“這幾日怎麼不去林下堂聽講,可是哪裡不習慣?”
這并非胡謅的話,謝素月曾跟她提及過後座的柳家小娘子,雖然話不多,但時常用一種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們。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謝宜瑤記住了柳希度這個名字。
柳幼慧心裡七上八下,她雖然教給了希度不少應付的話,卻未曾想到謝宜瑤會拿她最近沒去學堂做文章。
柳希度很誠實地回答道:“是祖父讓我不要去的。”
柳幼慧眼前一黑,謝宜瑤卻如無其事。
“是麼?我還擔心是學堂講的東西太難了。”
“那倒沒有,我都聽得懂。”
謝宜瑤沒忍住笑道:“那真是最好不過了,希度以後還想繼續聽課嗎?”
柳希度點點頭。
“那就好。你祖父若是還加以阻攔,就直接和他說是我的意思,可好?”
“希度明白。”柳希度很是乖巧。
謝宜瑤又問了些雞毛蒜皮的瑣事,譬如每天都在做什麼、吃什麼,有沒有特别喜歡的玩意兒,她問什麼,她就答什麼。
“你今天過來,可有什麼不方便?”
柳希度搖搖頭。
“那以後還想不想來,和我說說話?”
柳希度好似識别到了什麼關鍵信息,用力地點了點頭。
謝宜瑤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頂,道:“那你以後要是想來,就和你阿姊說,讓她帶你來。”
說完,謝宜瑤瞥了一眼沉默許久的柳幼慧。
“能得殿下垂憐,是希度的福分。”柳希度說完,似小大人一般作了個揖。
這話說得一闆一眼,一聽就知道是柳幼慧教給她的,逗得謝宜瑤又沒忍住笑。
往後又說了些話,氛圍融洽,不必細說。
臨走前,方才一直守在屋外的作侍衛打扮的男子遞給柳幼慧一塊木牌,靈鵲在一旁解釋道:“有了這塊木牌,女郎們到外城的公主府上去更為方便,不必每次都入内城來。”
柳幼慧鄭重接過,道:“勞煩殿下費心。”
公主第在内城,這裡出入的多是王侯妃主、百官公卿,柳幼慧現在打點一番還能進出,以後卻未必方便,公主府則不同,路程也短些。
這塊木牌,就是謝宜瑤态度的表示。
倒不是說能讓她們就能想什麼時候見到謝宜瑤就能見到,但至少公主府上的官吏見了木牌,對待她們的态度定然是不會惡劣,若是公主不在,也能讓她們略坐一坐,喝一杯茶。
謝宜瑤并未親自送客,是靈鵲和幾位侍婢把兩位柳家女兒送到公主第外。
靈鵲去而複返後,把柳幼慧剛才塞給她的缗錢給謝宜瑤過目。
謝宜瑤看了眼數目,示意靈鵲收好,又問:“她有沒有說什麼特别的話?”
“沒有,隻說了些套話。”
謝宜瑤又拿起手邊的帖子,邊看邊道:“看來并沒什麼别的要求了,難為她們走一趟。”
靈鵲道:“若是有心,多半還要再來。那小柳是個可愛的,大柳卻不大讨人喜歡。”
“再不喜歡,人情往來而已。”謝宜瑤淡淡道。
謝況對柳家做了這許多,想的是柳濤的矜侉,念的是士族的強勢。
往年皇帝費盡心思搞土斷,算是從富族上薅了不少資産以充國庫,但總是見好就收,生怕弄得怨聲載道,動搖了他的統治。
然而柳濤這樣的人物,光是他一人,名下就有數不清的田産和奴仆,更有門生食客千人。士族不必承擔徭役賦稅,這些人依附于柳濤,同樣也能免去徭役。
身處上位,謝況心想的是各種利益盤算,不會想到一個小小的柳希度、柳幼慧。
謝宜瑤也不該想,不過柳希度就這樣來到她面前,她也确實心軟了。
真就護着點這孩子,于她的“大業”也并無損失,舉手之勞罷了。
……
皇帝對大族的防備年深日久,軍權自不用多說,哪怕是周祿這樣的出身和功績,能在京口練兵,卻不能做北伐的主帥,免得功高望重,最後封無可封。
就算是處理内政的文臣,官位再高,實際政務卻不件件都由他們把關。
像為皇帝制诰這樣的大事,就往往是由中書舍人經手的。他們多是三五門出身,位不高權卻重,有了權,即有勢附。
能做這樣的官,自然需要些因緣際會,最首要的便是帝王的恩寵。謝宜瑤之前也盤算過讓黃玄走這條路子,他的詩文足以讓謝況青睐,然而他本人并不願意,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