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瑤聞言微微挑眉,有些吃驚道:“有什麼恩可謝呢?”
“那日殿下說會為我們考慮,我本以為隻是句套話,沒想到後來真的……張别駕說,這都是殿下的主意。”
“哪裡,”謝宜瑤嘴角一勾,“那位别駕吹捧旁人的話,你們聽信個三四分就夠了。”
二人話說到一半,靈鵲端上了幾碟糕點,放在春燕和謝宜瑤之間的案幾上。
謝宜瑤看春燕的魂已經被這些糕點勾走了一半,便輕輕把碟子推向春燕面前。
“這幾樣佐茶是最好的。你不必太拘束,我們邊吃邊聊也可以。”
春燕依舊沒有推辭,隻是用一雙湛然清澈的眼眸看向謝宜瑤,謝宜瑤不禁心又軟了幾分,連帶着語氣也少了點壓迫感。
“你以後是怎麼打算的,可想留在京口?”
春燕已經比剛來時放松了許多,很自然地答道:“阿父他也不願編入軍戶,打算以後另謀生路。聽張别駕說,我們這樣的,至少要在南徐州再呆三年,隻要三年間上交了足夠的糧,之後便可離開。”
京口、晉陵一帶的土地貧瘠,遠不如揚州諸郡縣,因此若不是官府出手,流民是不會自發聚集于此的。
如果不強制讓他們加入兵戶,多出來的流民中就會有人無地可種,但既然周祿是南徐州刺史,就有權把他們安置到南徐州的其他地方去。
而三年的期限,則是謝宜瑤的意見。
三年的時間算不上太長,卻也足以讓人們生出歸屬感,也能夠為以後的生活奠定基礎,到時候,大部分流民留在當地的意願會比初來乍到時要高出不少。
至于那些執意要離開的,就是硬留也未必留得住。
當然,謝宜瑤的這個計劃,要能行得通還得達成一個前提,那就是周祿和張宏能夠在這三年内安土息民,上頭也不加重南徐州的賦稅勞役。
謝宜瑤知道春燕是不可能願意入兵戶的,即使現在京口的兵戶待遇比以前好了許多,但她本就不是因為待遇原因才不滿的。
謝宜瑤也拿了塊糕點,正要送到嘴邊,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春燕,北人曾經摧毀了你的家園,你難道不想報仇雪恨嗎?”
春燕正在飲茶,聽到謝宜瑤這樣的話,憂心忡忡地放下了茶杯。
“殿下,”春燕的語氣很是真摯,“我雖隻是無關大局的一個小民,自知不能妄議國事,但于我一家而言,戰争就是摧毀曾經的安穩生活的噩夢。重新投身那樣的噩夢,并非我所願。公主曾親眼見過燕軍麼?我見過。穿上铠甲,拿上武器,也分不清什麼胡人漢人,北人南人。我看見的隻有人與人的厮殺。”
北國現在的胡人都用漢姓、穿漢服,胡漢通婚也早就被允許,原本北土上沒有南渡的漢民就不計其數,軍隊中自然不會少漢人。
對于如今的南北兩國來說,短時間内依靠戰争直接吞并另一邊不大可行的,畢竟楚燕國力相當,雙方這麼多年也就是在長江一帶打得有來有回,互相消磨對方的實力而已。
戰争,對于國家的意義,自然是保境安民,增加土地和人口,進而增強國力,維持長久的統治。但對于生活在長江南北兩岸的家庭來說,這卻是實實在在的劫難。
謝宜瑤知道春燕如此厭惡戰争定是有自己的原因,她無意去揭開别人的傷疤,與春燕讨論戰争到底意味着什麼。
“這也隻是我和阿父的一家之言罷了,殿下千萬不要為我的一家之言對百姓有什麼想法。就在京口生活的這一小段時間中,我也結識過想要讓家人當兵的女郎,甚至有想要親自上陣的娘子……”
“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眼看話題越飄越遠,謝宜瑤止住了春燕的話頭,“我方才不是問你的阿父,是問你自己将來想做什麼。”
春燕這才明白謝宜瑤的意思,立馬道:“若能選的話,我隻求在一地安穩度日,不要再經波瀾就好。京口……這樣駐紮着大批軍隊的地方,我不喜歡。”
謝宜瑤默不作聲,指頭有節奏地敲擊着案幾,發出清脆地聲響,似乎是在等待下文。
春燕突然有一點後悔,她不該因為上次公主親切的态度就貿然行動的。她今天來拜訪臨淮公主,确實是不是單純為了謝恩,而是抱着别樣的目的,但此刻她卻不知如何開口。
她奢想着,最好由公主主動提出來,自己才順理成章地答應,這樣是最好不過了。
她的話說得隐晦,公主或許沒能猜到隐含的意思,又或者公主不願俯就主動提議,也是有可能的。
春燕想起那日她第一次見到謝宜瑤,大楚最尊貴的公主和她這個無足輕重的一介草民,二人年齡相仿,卻是雲泥之别。
哪怕春燕以前隻是個普通的農家女,并不了解政事,也知道一位公主到地方上關心民事軍政,是罕有的事。以二十多年來和人打交道的經驗,她判斷臨淮公主絕對有着不一樣的野心。
她敬仰,同時又羨慕着謝宜瑤。
糾結再三,春燕還是鼓起勇氣問道:“殿下能帶我去京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