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直接從壽陽逃回京城,謝沖一直覺得他在别人面前都擡不起頭來,就連妻子和兒子似乎都看不起他。
如今周祿、郭遐等人立了大功,雖然讓他覺得有些忌恨,但也感謝他們的功掩蓋了自己的過,大大轉移了京城人的注意,那些趨炎附勢之輩現在都上趕着巴結他們呢。
饒是還有與謝沖一同尋歡作樂的狐朋狗友、寵姬愛妾,現在的江夏王府,确實是迎來了最冷清的一段日子。
有識之人都在等皇帝的一個态度、一個決斷。
若是謝況打算徇私廢公,寬恕謝沖,那麼他們便會繼續攀龍附鳳,讨好謝沖。
但要是謝況賞罰分明,嚴懲謝沖,那麼他們則會選擇與謝沖撇清關系。
謝沖本人的态度很是消極,反倒是江夏王妃的兄弟徐朗,曾經江夏王府的主簿,想盡辦法在文武百官中周旋。
江夏王府中的屬官有不少為了自保而另擇新主的,蕭延也是其中之一,謝沖并未阻攔他們,這些人本就不夠忠心耿耿,放他們走是正好。
至于願意留下來的那些人,才是可與他共謀大事的。
謝宜瑤那番勸進的話,其實正好說中了謝沖的心思。
他與兄長相差将近十歲,但他與謝況不同,他才剛過而立之年,正是該建功立業的時候。現在太子年幼,如果皇帝有個三長兩短,他作為皇弟中最年長的一個,繼位也是順理成章。
因此這些想法,他早就有了,即使沒有謝宜瑤的提醒,他也會為此事打算起來。
隻是,要等。
他有數不清的财帛珍寶,和一支足夠強勁的部曲。
但是謝況還有忠心耿耿的數位心腹,以及甘願臣服的世家子弟,現在的他根本不能抗衡。
他的那個侄女雖然偶爾會有些奇思妙想,可到底是女流之輩,目光短淺。
但也正是因此,隻要靠着她與貴嫔太子的矛盾,還有和她父皇之間的龃龉,就能輕易拿捏。
謝宜瑤建議他去江夏暫且避避風頭,确實可行,但謝況是沒可能同意的,他定不想讓自己離開他的掌控範圍。
或許謝宜瑤說得對,兄長終究是有疑心的,懷疑他甚至超過謝冰和謝凝,恐怕在将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自己隻能在京城做個閑散郡王了。
然而,興許是念在前朝因為宗室慘遭屠戮而走向衰敗,謝況并未治罪謝沖,就連揚州刺史一職也仍然保留,不過剝了幾個虛職、減了幾成俸祿而已。
這樣的旨意,即使混在對功臣的封賞之中,也是足夠矚目的。朝野上下頓時議論紛紛,他們想到了謝況會寬容處置謝沖,卻沒想到壓根沒有實質性的處罰。
然而謝況态度堅定不移,遇上反對的大臣,他便扯到“忤逆君主”的份上,因此百官皆知陛下是一定要保江夏王的了。
就連謝沖本人都沒能想到,他的這位皇帝兄長的縱容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然而有成見在先,謝沖隻覺得這又是謝況對他的捧殺和監視。
唯獨謝宜瑤是預見了這一切的,隻因她有前世的記憶,以及對謝況的了解。雖然這一世很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偏離了原來的軌道,但謝沖和謝況的性格卻沒有發生大的變化。
前世謝沖也曾在前線因一些小小的變故直逃京城,當時的謝宜瑤雖不像現在這般關心軍情政事,但也會格外留心朝堂上的權力變化,得知謝況沒有責罰謝沖時,謝宜瑤免不了大吃一驚。
現在的謝宜瑤多經曆過二十餘年的風霜,能猜到謝況這麼做背後的邏輯,既有兄弟私情,也是權力制衡的要求。
果然謝況還是她所認識的那個謝況,并沒有超出她的預料,想到這裡,謝宜瑤感到莫名地安心。
然而謝沖卻變得疑神疑鬼,雖然在謝況面前多次感謝了兄長陛下的大恩大德,但私下卻又做起了兩手準備。
以往叔侄二人商談要事,往往是謝宜瑤主動找到江夏王府,今日卻有所不同。
“阿瑤,叔父有一事拜托你,你可否答應?”
謝沖态度放得很低,話裡話外卻并沒有求人的意思。
謝宜瑤回他道:“四叔,侄女并非無所不能的,你總要先說有何事要我相幫,我才好判斷能否答應呀。”
謝沖不擅長與人談判,向來是别人有求于他,若是到了謝況面前,示弱認錯這一招則屢試不爽,因此那些交談的技巧他是一點都不會的。
思來想去,謝沖選擇了先拿出他的籌碼。
“阿瑤,你可知道你阿母她當年在襄陽……你那時候已經不小了,應當記事了,對吧?”
聽謝沖提起袁盼,還一副語焉不詳的樣子,謝宜瑤不免有些不悅。
“四叔,你想說什麼直說便是,不必弄那些彎彎繞繞的。”
謝沖清了清嗓子,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記挂着你阿母。因此我也不忍心瞞着你,實話實說,她當年的死,另有隐情。”
“隐情?”
謝宜瑤起了興趣,難道謝沖當真知道些什麼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