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當日,天還未亮,院府外便開始喧嚣。
仙門除了各大宗門之外,在各地還有世家傳承,其中的無盡耀府就是世家裡最興盛的一脈,雖近年來,耀府有沒落之勢,遠不及輝煌之時,但門下弟子與各地産業和名望也不是其他世家可以比拟的。
耀府家主與滄瀾宗宗主藍二小姐的婚禮,各大宗門世家幾乎都有到訪,也是史無前例的盛大。耀府在數個月前就開始籌備布置婚禮,神女島上的大小街巷都挂了紅綢,鑼鼓沸天。
從岸口到耀府的街道早已清空,着大紅嫁衣的女子端坐在華攆上,蓋着龍鳳呈祥的蓋頭,轎攆外墜着珊瑚玉串,五色彩鳥口銜紅緞飛在最前方,後面是十裡紅妝隊,街道兩側,高樓之上,圍滿了觀禮的百姓。
逍遙也是一身的大紅喜服,被一衆親朋簇擁着出了府門,“快去迎親,新娘已經到門口了。”
轎攆停落的地方,早已被人圍得水洩不通,蘇譯看不到迎親的依仗,也沒有興趣和他們一起擠,而是與白釋一同去登記賀禮,他将一個木盒遞給負責記錄的耀府弟子道:“此物你務必親手交給你家家主,萬不可中途轉接他人。”
弟子連聲接住道:“公子放心,婚宴馬上就開,公子裡邊請。”
白釋從木盒上收回視線,随着蘇譯找了一處酒席入座,遲疑道:“留影珠?”
蘇譯驚訝道:“師祖認識?”
“以前見過。”白釋道:“隻是留影珠一般都是耀府弟子随身攜帶之物,除了身死之外并不會離身,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蘇譯壓低了聲音給他解釋,“此事說來話長,不過我長話短說,十幾年前城欲在無盡海尋寶,無意中遇到了逍遙,他們兩個打了一架,逍遙不敵被城欲奪走了留影珠,耀府多年來一直在搜尋這枚珠子的下落,帝上聽聞,并查出因果原委後,便從城欲手中要了回來,命我此次将留影珠還給耀家主。”
蘇譯見白釋輕輕點了一下頭,接着補充道:“師祖許久未接觸外界的人與事,若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問我,我若知道一定毫不隐瞞。”
流水宴席設在院内,客人分列坐在兩側,随着喜樂奏響,丫鬟端着美酒佳肴從旁側魚貫而入,次第布菜。朱紅喜道盡頭,童貞貌美的少女提着蓮花宮燈在前面引路,兩位新人各執紅綢一端,在飄灑的花瓣中步進府門,這場婚事盡善盡美,極近鋪張與隆重。
同席的一個男子,環視了一圈,道:“今日差不多的門派幾乎都來了吧,耀府的排場就是大......”
他近處的女子道:“沒有看見無極門。”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不過無極門本來就不關注這些俗事,沒有派弟子來也不奇怪。”
有人不贊同道:“不一定吧,許是來得遲。”
“都這個時辰了,定是不來了。”
他們各執一端,一時争辯不出結果,一人提議道:“這樣單純猜多沒意思,不如下注賭一把,看無極門來不來人?”
白釋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蘇譯輕聲問:“師祖要不要玩?”
不待白釋回答,蘇譯從袖中掏出了一枚墨水珠,“我賭無極門會來人。”
“哎呀,公子說說你是如何推的?”
蘇譯笑着道:“我不是賭無極門派不派弟子,而是賭蓮山君今日會來,蓮山君出身耀府,與逍遙君幼時便相識,他今日真不來才奇怪。”
“對對。”男子連聲道:“我怎麼忘了這一茬......”他說着就打算改變原先下的注。
蘇譯擡手就擋了回去,“閣下如此,就是玩不起了。”
男子悻悻地收回了手,“行行行,不改。”
“我覺得倒不一定。”一錦衣的公子搖着折扇道:“滄瀾宗二小姐與耀家主的婚事拖了這麼多年,系因藍二小姐欽慕蓮山君不得,他若真來,不就是砸場子.....”
話語還未落,府門外邁進了一抹金影,來人臂挽拂塵,腳踏蓮花,五官華貴俊麗,眉間描着赤金蓮花钿,發冠上垂墜着珠玉珊瑚。
本來鼎沸熱鬧的婚宴,随着這一個人的到來,突然全部靜了下來,隻剩下驚訝至極和不可置信的吸氣聲。
兩位新人正在拜堂,此時也停了下來。蓮山毫不理會,徑直往進走,快到喜堂時,有機敏的弟子連忙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了旁邊,舌頭都有點打顫,“仙君……請坐。”
蓮山坐到了椅子上,道:“繼續,都停下來做什麼?”
絲竹管弦重新湊響,司儀的第三句“夫妻對拜”還沒有喊出來,新娘卻突然松了握着紅綢的手,花結墜在地上,新娘往後退了一步,掀開了紅蓋頭。
周圍此起彼伏的倒抽氣聲更密。
“阿漁。”逍遙小心地喚,彎腰撿起紅綢,試圖遞還到新娘手中。
“耀玦。”藍漁臉上精緻的妝容已經被淚水打濕了大半,她做了許久的決定,才認真地對逍遙道:“對不起,藍漁深負家主的情深義重,家主還是另覓良配。”
她說罷不待逍遙說話,提着裙擺已奔出了府門,來觀禮的滄瀾宗弟子反應過來,慌忙追了出去。
原先的錦衣公子晃着折扇,啧聲道:“這婚搶的。”
逍遙将手心裡的紅綢捏到骨節泛白,強忍住聲音裡的顫抖,轉身問,“為什麼?”
蓮山盯着逍遙,回道:“她到底願不願意嫁你,你感覺不出來?”
逍遙近乎絕望,“你明明說過今日不來。”
蓮山語氣裡滿是譏諷,“自欺欺人是不是會顯得你特别深情?”
主事的長者見事情不對,連聲賠禮,“諸位遠道而來,耀府招待不周,今日暫且先回,來日耀府定當登門道歉。”
蘇譯将赢得的财物裝進錦囊,塞回了袖中,白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蘇譯心情很好地隔着衣料抓住了白釋的手腕,“師祖走吧,沒什麼意思了,我們去别的地方。”
白釋已經習慣蘇譯一些下意識的動作,任他拉着出了耀府,問:“去哪裡?”
“這島上有一家酒樓喚天海樓,據說裡面做的海鮮,新鮮味美,天下一絕。還有一所戲館,裡面有位幻術師,幻術以假亂真,精妙絕倫。今日天氣又好,海岸邊應當還可以放風筝,師祖想先去那個地方?”
蘇譯瞳孔的顔色漆黑偏紅,像是一汪濃黑的血海,認真看着别人時,有一種攝人心魄的詭谲漂亮感。白釋喉間輕輕滑動了一下,道:“都可以。”
“那我來決定。”蘇譯道,他們一起先去天海樓吃了魚,還看了幻術,逛了夜市,一直到很晚才回到客棧。
蘇譯沐浴完出來時,白釋合衣倚着床榻已經睡着了,蘇譯走近到他跟前彎腰幫他蓋好被子,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白釋格外嗜睡,并不是說今日跟他去了許多地方,因為疲累,而是隻要他一放松下來,很快就會睡着,之前蘇譯還會在他睡着後,動作盡量輕一點,防止吵醒他,後來逐漸發現,細微的聲響根本就驚不醒他。
他時常會産生一種隔世的惶恐感,那是幼時娘親重病,他與爹爹陪在床前照顧才有的感覺。
鬼使神差般,他伸指探到了白釋的脈搏,跳動平緩,并無異常。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覺得是自己想太多。
窗外有雀鳥撲扇着翅膀,蘇譯猶豫了一下,落了一個結界,出了屋子,鐵奕守在門邊,看到蘇譯出來,急忙喚道:“主子。”
“出去說。”蘇譯徑直出了客棧,躍到了一棟屋頂上,才轉身問:“什麼事?需要你親自來?”
“昆侖墟算出秘境不日将在神女島再次開啟,他希望主子能進秘境找尋罪诏。”
蘇譯低嗤道:“他們那裡來的信心就覺得罪诏一定在妄生秘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