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都是魔界都城,妖魔鬼怪齊聚于此,繁華是繁華熱鬧是熱鬧,但也最是魚龍混雜。宏偉巍峨的魔宮便建在魇都中央,宮門兩側是兩根盤龍柱,一輪赤紅的圓月高懸在魔宮上方,本該長夜永繼,世無白晝的地方,如今城中各個街道卻亮滿了長明燈,城門口遠遠排了入都的長隊。
除了仙門不屑,人族不敢之外,剩下絕大多數種族都把這裡當做摒棄族類身世的逍遙窟。但在傳說裡此地還有一個名字叫罪城,是上古時期的天神關押囚犯的地方。
石英一進魇都便被祭遲着了人帶着去玩了,白釋徑直入了魔宮。
熱氣缭繞的溫泉中,隐隐約約顯出一名男子的身形,滿頭墨發散在水池裡,他伸出一臂向池邊摩挲,月光映照下的皮膚冷白如玉,手指還未尋到衣衫,便有人将衣袍接給了他。
白釋側頭,視線便撞進了一雙狹長的鳳眸裡,瞳色暗紅,眼尾略微上揚,倒影出他稍顯詫異的神色。
蘇譯保持着彎腰遞衣的動作不變,“帝尊。”
白釋瞬間便披好衣袍從溫泉中躍了出來,赤足踩在池邊光滑的烏青色暖石上,頭發上的水滴順着發尾往下滴落,他皺眉看向蘇譯,蘇譯沒再用他那副少年的裝扮,這算是他第二次見他的真實面貌。
仍是一襲惹眼的紅袍,衣擺袖口處繡着繁複的玄色暗紋,金冠束發,眉目浸笑,五官輪廓比之前更加清晰明朗,是一種間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模樣,張揚驕衿又内斂深沉。
白釋側身從他面前經過,“怎會是你?”
“帝上擔心帝尊在這裡住的不習慣,讓别人侍候又不放心,便讓我來了。”蘇譯擡步跟進内殿。
白釋赤足踩過的地闆上洇出了一攤水迹,随着步子露出的腳踝與足指白皙瑩潤。蘇譯順手從旁邊侍候着的宮婢手裡接過毛巾,不可見地瞪了她們一眼,宮婢皆低頭轉過了身。
他走到白釋面前問:“帝尊需不需要我幫你擦發?”
白釋坐到椅子上,沉默地盯了蘇譯片刻之後,才開口道:“你可想好了?”
蘇譯略微怔愣,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白釋在問什麼,他收回毛巾道:“想好了,謝帝尊的一片好意,晚輩心領了。”
“為何?”
明明這兩個字問得語氣平靜,白釋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蘇譯卻仍是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不悅,他裝作輕松地扯開一個笑容問:“帝尊,你可知我在這裡是何身份?”
白釋擡眸道:“魔尊。”
“是廖生魔尊。”蘇譯糾正道:“魔族共有四位魔尊封号,從上古開始,千百年來四個封号從未改變,但封号下的人時時都在更改,其中變換最頻繁的魔尊便是廖生,從第一任廖生魔尊算起至今在位最長是一百一十三年。帝尊今日見到的廖生魔尊是我,明日見到的未必便還是我,不是我不敢廢盡修為賭一把,隻怕我沒命賭。”
白釋濕發上滴落下來的水滴幾乎浸濕了他大半的黑色衣袍,殿裡的溫度本來便低,而他皮膚又白,便顯得整個人都像裹在寒冰裡,看着就覺得冷。
僵持許久,蘇譯以為白釋應該對這件事放棄了,他卻慢慢道:“你留在我身邊,在功法穩定之前,我護着你。”
蘇譯确認了許久,才敢相信自己并沒有聽岔。接着便慌亂地轉身,從宮婢端在手裡的木盤上取了一件外袍,返回披到了白釋身上,“殿裡冷,帝尊還是加件衣服為好。”
白釋反手便扣住了他的手腕。
蘇譯視線下滑,便是潔白纖細的頸項延伸進暗色的衣領,連嫩白細膩的耳垂上似乎都懸着細潤的水澤,他忽視掉白釋探進他識海裡的的神識,彎腰貼近他的耳廓,喉間滾動,聲音無意識間變得暗啞,“帝上讓我來侍候,可沒說還有其他服務,師祖……”
最後兩個字的尾音還未喚完,白釋一掌就将蘇譯推了出去。蘇譯直直摔向了身後的書架,瞬間口齒間血腥味翻湧。
白釋肉眼可見動了怒,“我看你的心魔根本就沒有消除!”
撲通幾聲,殿内的宮婢全應聲跪了下來,書冊散了滿地,蘇譯擡手擦了一把唇邊血沫,道:“師祖乃仙門至尊,不殺了我清理門戶,是打算留着我欺祖滅師嗎?不對,師已經滅了。”
白釋手間祭出一把金劍,眨眼之間,劍尖已經抵在了蘇譯的頸項,蘇譯被迫擡頭看進了他的眸子。
白釋的怒氣已經隐了下去,隻問:“就這麼想死?”
蘇譯清晰地看見那耀眼的金光下,劍柄處閃爍的“奉天”二字,他道:“能死在奉天劍下,即使下到閻羅殿,說起來也是一件令人驚羨的事。”
“奉天劍沒有傷過人,我也不打算讓他見血。”金劍消失在了白釋手中,他看着蘇譯道:“奉天劍奉天之命斬殺罪孽深重,天地不容之人,除此之外沒有一個人必須死,不論是魔是仙還是人,善惡報應因果輪回自有造化,淵和不想讓你償命,我便沒有資格替他來讓你償命。我言盡于此,你如果還是不能消解你的心魔,我亦無能為力。”
蘇譯似乎是突然脫力般靠在了書架上。
白釋已經轉身,“我會将夔紋騰的功法寫好予你,修不修看你,隻是魔修修煉魂識,死後沒有入輪回的資格,下次再這般莽撞求死,也勸你慎重。”
祭遲進到宮殿時,蘇譯和宮婢早已離開,白釋披發斜坐在桌前,面前攤開一本幹淨的書冊,執筆寫着什麼。
祭遲從身後跟的宮婢手裡接過錦盒,擺手讓她們退下,親手将錦盒裡的龍珠拿出呈放在桌案上,刹時整個宮殿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