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連綿,将近下了半個月,也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蘇譯大多數時間住在那間破廟裡,他避着人群,害怕自己控制不住頸側的符紋,偶爾實在餓的不行,會出去抓一兩隻野兔山雞,意識清醒的時候,他會收拾幹淨,但更多的時間,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
破廟裡供着一座石像,足有兩人高,神像的面容隻雕刻了一半,鼻梁端挺,側顔的輪廓并不冷硬,甚至是有些柔和,唯有的一隻眼,垂眸下視,不怒自威。他瞅了半刻,隻覺熟悉,卻也想不起來在哪裡曾見過,萬神山上有近百座觀廟,他從小生活在這裡,也未曾記清楚過,那座廟供的是那位神那位仙,更何況這樣一座廢棄的神廟。
門外有腳步聲接近,蘇譯下意識想要躲避,但廟内幾乎沒有任何陳設,目之所及,一覽無餘。
他慌亂地起身,還沒有找好隐蔽的地方,便聽到有人喚他的名字,不可置信中又有些小心翼翼,“小譯。”
蘇譯回頭看向門口,風兮音着一件水綠色長裙,撐着一把黃色油紙傘,站在廟門外,淅淅瀝瀝的雨滴砸在傘面上。
蘇譯張了張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下一秒便急忙拉過衣領掩住了自己的脖頸,倒退着步子往後退。
風兮音将傘撐放在了門外,她想走到蘇譯身邊,卻還是在距離他一步之外停了下來,向他伸出手,柔聲問:“小譯,跟師姐離開這裡好不好?”
太久沒有說話,蘇譯的聲音嘶啞的厲害,僵持了許久之後,他問:“去哪裡?”
風兮音并沒有收回手,道:“我在距離這裡不遠置辦了一所宅院,一個人住着不習慣,小譯,你能不能過來陪我?”
蘇譯這才察覺出師姐與以往的不同,她今日沒有穿青華峰統一的弟子服,而是穿了平常女子的薄紗長裙,不好的預感悄然爬升,他失聲問:“你不回青華峰嗎?”
“嗯。”風兮音語氣平常道:“我也被逐出師門了。”
“因為幫我擋罰嗎?”蘇譯努力壓制住字句裡的顫抖問。
風兮音輕輕搖頭,“不是,與你無關,是我犯了門規。”她掀開衣袖,顯出皓潔的手腕,“我動了情,破了千機引,甚至已有身孕。原本我想找個好的時間到刑堂領罰,退出師門,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結果都一樣。”
蘇譯怔愣在了原地,“誰的?”
許是蘇譯的模樣過于呆,風兮音噗嗤一聲被逗笑了,“是誰的并不重要,這本來就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我理應為此負責。”
蘇譯緩了許久,才從過往的點滴中,理出一點頭緒,“是師兄嗎?他人呢?他知道嗎?”
不及風兮音回應,蘇譯已經沖到了門口。
“小譯,你回來。”風兮音急忙喊住蘇譯道:“是我主動的。”
蘇譯不可置信地停下了步子,“師姐……”
風兮音上前,安撫性地抓住了蘇譯的手,道:“這件事他知不知道,于我而言并沒有什麼意義。更何況師父就收了我們三個,兩個都已逐出師門,總該是要留下一個。”
蘇譯喉間艱澀,猛然再次聽到這個稱呼,竟有些恍惚,“師父還好嗎?”
風兮音道:“還好。”她彎腰撿起油紙傘,将蘇譯罩在了傘下,“跟師姐先回去,沐浴換身幹淨衣裳,好好睡一覺,不要再想這些事情,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風兮音用鑰匙擰開門鎖,院子并不大,但收拾的整潔幹淨,她一邊引蘇譯進去,一邊道:“我剛買下還沒有多長時間,許多東西都沒有置辦齊,等天氣好些了,我們到鎮上,可以買一些你喜歡的家具。西邊屋子我已經收拾好了,你可以暫時住在哪裡,若不喜歡,還可以再換,這裡的屋子倒是有幾間。屋裡抽屜備了傷藥,是藥堂長老特意囑托要帶給你的,櫃子裡有幾件衣袍,準備的匆忙,款式大小也不知合不合身?你挑件合眼的穿……”說了許久之後,她回頭問蘇譯,“你想吃些什麼?我給你做?”
“師姐。”蘇譯鼻尖酸澀,努力忍住悶聲道:“謝謝。”
“怎還客氣上了?”風兮音勾唇淺笑道。
她見蘇譯不回應,還側過了頭,顯出衣領下傷痕累累的頸項,她認真了神色道:“我相信你沒有魔族血統,也相信你沒有偷學劍譜,即使真有魔族血統也沒有什麼,小譯,我不知道你這些天經曆了什麼?你不願告訴我,我也不逼問你,隻是……事情如果真的到了難以解決的地步,你不要一個人扛。”
蘇譯垂頭沉默着沒有接話。
風兮音從袖中掏出一枚桃色平安符,拉起他的手給他放在了手心道:“前幾日我去了一趟萬神山的桃花台,替你求了一枚平安符,你留在身上圖個吉祥。”
蘇譯慢慢收緊了手心的平安符,遲疑許久道:“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魔族血統,我的娘親因病去逝後,我爹爹殉情,他們感情一直很好,但刑堂查出來的也是事實,半個月前廖生來尋過我。”他伸手拉下了衣領,讓那枚黑色符紋完全顯露在空氣中,“給我留下了這枚符紋,它能讓我失去意識,變得嗜血,如果我失控……”
蘇譯頓了頓,看向風兮音的眼睛,平靜道:“你可以綁住我,也可以殺掉我,我不想變成怪物。”
風兮音小心地查看那枚符紋,須臾道:“我暫時幫你拿靈力壓制,總有辦法的,小譯,不許說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