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懷特初一畢業前,舅舅被總部派到了南城分公司工作。
得知他們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羅懷特夜裡睡得極不安穩。他聽見舅媽和舅舅小聲吵架,說他是一個包袱。
沒有人知道,十二歲的他将頭悶在被子裡,心裡有多害怕。
第二天趁舅媽沒在家,他告訴舅舅他不想去外地,他說他能自己照顧自己。
舅舅以為他擔心功課,安慰他說,他問過了,那邊的課程和這邊差不多。他找了熟人,暑假開學直接去初中部報到。他先去附屬小學旁聽幾天,期末考也不用擔心,到時候還送他回來考試。
羅懷特聽得崩潰,什麼先去小學旁聽!
他現在初中,不是開學初中!
舅舅解釋說,他們學校是五四制,南城是六三制,熟人建議他對應年級調入,畢業時間還是一樣的。
沒有人問過他的意見,就替他做好了決定。
舅舅說:“你不知道那個學校多難進,我托了多少關系才進去的。他們學年中間不接受轉校,還好你是轉去他們初一。”
看羅懷特沉默不語,舅舅心酸,“懷特,舅舅給不了你安定的生活,可你要知道,舅舅不會丢下你一個人,舅舅永遠不會抛下你。”
那時候舅媽沒有工作,羅浩才一歲,生活艱苦,兩人天天為着一點小事就吵鬧不休,舅舅由此開始酗酒。可即使如此,他沒有抛棄羅懷特。
舅舅在述職找出租屋時,已将行李打包拿過來了,因此這一趟行程,還是比較輕松的。
他們坐了很長時間的火車,他們到達了一座陌生的城市。走出火車站,已到了晚飯時間。他們搭上一輛交車,下車後又步行,在一個十字路口分手。舅舅要去公司一趟,讓舅媽帶羅懷特和羅浩回出租屋。
羅浩餓了,舅媽在旁邊廣場給羅懷特買了一個餅子,讓他在原地等着,她找個地方給羅浩喂奶。
羅懷特一邊吃着餅子,一邊四處打量着四周。雖然是晚飯時間,廣場上還有不少人,偶爾有行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了一眼又走開了。
吃完餅子,舅媽還沒有回來。他想去找她,又不敢亂跑,怕舅媽回來找不到他。
他已經十二歲,可是晚長,個子才一米四。雖然大多數人都漠然走過,但也有幾位好心人經過,問他是不是迷路了,他說沒有,他在這裡等人。
就是那時,他見到了本吳晨媽媽。她溫柔地蹲下身,詢問羅懷特是不是迷路了,他說沒有。她又問他,需要我幫你做什麼嗎?他搖搖頭說不用,他在等人。
她好心地陪他等了一會兒,接到一通電話,準備走時,還交代他要乖乖地等家人,不要亂跑。
他安靜地等着,許久許久。
天變暗了,路燈亮了。
他茫然望着四周,廣場依舊人來人往,他卻是孤單一個人。
沒有行李,沒有錢,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什麼都沒有。
仿佛置身于無邊的荒漠。
他鼓起勇氣,拉住一位小姐姐,說自己找不到家人了,想借她的電話用用。小姐姐爽快地答應了。
他撥通舅舅的電話,電話裡傳來冷冰冰的提示:“你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他以為有事,再撥過去,依然如此。
他猛然想到臨行前,舅媽的朋友向她推銷一種新卡,套餐特别實惠,舅媽給她和舅舅都辦了一個,等見到新同事正好留新号。老号大概是停用了。
他挂斷電話。向小姐姐道謝,小姐姐走開了。
夜色濃重,人群散去。
他一個人站在這裡。
他隐隐約約地想,他被抛棄了。
在他的生日前夕。
這樣也好。
和一個警察擦肩而過,他沒有停下尋求幫助。
來到街道,他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城市被遠遠抛到身後。累得走不動了,他還是咬牙堅持着。
前面是一條河,夜的河堤空無一人,他沒有覺得害怕,手腳并用爬了上去。
遠遠地,城市的鐘聲響了十二下。新的一天開始了。
他坐下來,一擡頭,與漫天的星空撞了一個滿懷。
那些星星散落在他的頭頂他的身邊,溫柔地閃爍着。
羅懷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的星星。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星星都來保護他,陪伴他。
他就這樣睡着了。
醒來時,天色微亮,城市的燈火還沒有熄滅。
他又冷又餓,拖着疲倦的身體,慢慢向城市走去。不知道城市還有多遠,他走啊走啊,還是四野空寂,看不到一點文明的痕迹。
終于,他看到了昨晚的廣場。憑着記憶,他回到了先前的公交站點,又回到了火車站。
他在想怎麼樣找個零工掙一筆錢,然後随便買一張票,随便到達某個随便的地方。
他不在意了。
就在他四處張望着臨街的店鋪時,他忽然又想到,他在找舅舅的同時,舅舅是不是也在找他,他們或許是錯過了。
他知道舅舅工作的分公司名字,打聽到它的位置,一路狂奔而去。
花了一兩個小時,他終于到達目的地。他問值班室的伯伯,羅一凡是不是在這裡上班。伯伯告訴他,他的外甥走丢了,他們夫妻倆正在尋找。
伯伯打量他:“是你吧。”
羅懷特說:“是我,都怪我貪玩走丢了。”
伯伯給他拿過來一些吃的,又打電話聯系舅舅。
半小時後,舅舅沖進來,抱着他一直流淚:“懷特對不起,我再也不會弄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