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顔绮麗的少年郎君微微紅了臉,但語氣頗為堅定。
“此次離京,一路上我親眼所見,多少百姓或受外敵侵擾無家可歸,或失了田地隻得沿路行乞,心中十分不忍。”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引],倘若每個人都像我一樣,看到可憐人都去搭把手,想必世道也不會這麼難。馮兄,你說我說得可對?”
葉春深平時頗為端雅老成,說這番話的時候倒是有些難得的少年氣。
馮稹冷眼看他半晌,歎了口氣。
“罷了,論口才,我說不過你。”
說罷,朝他迎面扔了個東西過來。
葉春深一把接住,低頭一看,是個荷包。
“就知道馮兄不會這麼狠心!”
他擡頭揚起一個笑,頓時狹小的馬車車廂裡都仿佛亮了幾分。
來不及數清裡頭的銀兩,葉春深拿着荷包就跳下了車。
隻是那荷包還沒在手心裡捂熱,就被早早等在一旁的矮腳漢迫不及待地一把奪了過去。
“多謝葉公子、多謝葉公子!大恩大德,我宋矮子沒齒難忘!”
仿佛早就背好了這一套詞兒似的,宋矮子連聲高呼,連帶着周圍人也都對葉春深的慷慨贊不絕口。
接着,在一陣吵嚷聲中,宋矮子自己起了身,簡直比那小羅宣還要急切,催着那還抱着人不肯撒手的灰衣少年快走。
葉春深趕忙上前拉住他。
“此處可有醫館?我送你們去。”
宋矮子遲疑了一下。“……啊、有的有的。就在前頭不遠處。”
葉春深向周邊的攤販借了一輛闆車,命侍衛小心地将傷者搬上去。
不過侍衛移人的時候,灰衣少年并不肯松手,還是宋矮子罵了幾句:“不長眼的玩意兒!沒看見貴人要救雀兒嗎?雀兒沒摔死,也快叫你勒死了!”
少年這才把人交給侍衛,梗着脖子跟在了推車後。
看侍衛護送着人遠去,葉春深又回到馬車上。
一上來,就朝馮稹拱手:“多謝馮兄仗義出手。待會兒回府,一定還你。”
馮稹嗤笑一聲:“算了吧,這點銀子也買不來菩薩心腸。”
聞言,葉春深一張俊臉略略紅了。
“我非是要做那沽名釣譽之輩……”他頓了頓,道,“隻是見着有人受苦,總不忍心,想要救助。再者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馮稹目光朝着窗外,一時半會沒說話,半晌,慢悠悠地道了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否則,浮屠塔造不成,反害了人也說不定。”
葉春深一怔。“馮兄這是何意?”
馮稹笑而不答。
葉春深知他向來言淺,何況也不是什麼大事,便也一笑了之。
馬車又在街市上行進了好一會兒,最後停在了城西的節度使府。
門口早有一衆下人垂手候着,隻待馬車一停,便齊齊趕上前去,激動大喊:“少主!”
葉春深挑開車簾,笑盈盈地跳下馬車,朝站在最前的人大聲喚道:“錢叔!”
錢平應聲,眼眶濕熱。“少主這一路辛苦了。”
葉春深臉上也露出動容的神色,溫聲同他寒暄了幾句。
兩人說着話的功夫,大門裡走出來一個高挑豐盈的女子,雲鬓高聳,雪膚紅唇,眉宇間流露出幾分與葉春深相似的異域風情。
葉春深一擡眼,面露驚喜:“母親。”
他緊走幾步上前,在她面前深深一拜,直起身後又伸出雙臂将她輕輕摟抱了片刻。他的身量已長,這一抱不再是從前孩童般的撒嬌,轉而有了庇護的姿态。
女子微微一笑,片刻傾城。
“我的乖兒。”
她雖做婦人打扮,面容卻異常年輕。與葉春深站在一處,不似母子,更似姐弟。
葉春深被叫得臉上一紅。“母親,兒已大了。”又湊近去小聲道:“就不要在旁人面前叫我的乳名了。”
因有外人在場,母子二人都克制了幾分,不曾流露太多情緒。隻是在葉春深靠近之時,公主的眼眶微微紅了。